大腦是人類身體中最精密複雜的器官,想要移植並沒有那麼容易。
況且以我的能力,還沒有辦法親自操刀為自己手術。
隻有一個辦法,讓我進入他的身體裡,讓他代替我活下去。
人類的大腦就像一個存儲量極高的智能硬盤,我早就在生物信息領域尋找到了可以複製和轉移人腦思維信息的方法,隻要將我的大腦記憶複製到克隆體中去,就能夠以新的複製的方式活下來。
而我這具潰爛的身體也將會被拋棄。
這個實驗進行了半年多,幾乎占據了我所有的時間,連學校的課程我都沒有按時參加了。
我歸整好傳輸線路,正準備將大腦數據傳輸給克隆體的時候,小姨打了個電話過來。
我從不讓她擔心學業,也從不讓她操心生活,可這一次她的語氣中卻滿是擔憂:“小亦,你……老師告訴我你最近總是逃課……是在花時間學習什麼課外知識嗎?”
“小姨知道你是個乖孩子,一定不會做壞事的。下周是你的生日,你能回家來嗎?我和姨夫還有你弟弟,都想為你慶祝生日……”
我望著不遠處玻璃鏡麵中反射出的自己。
皮膚乾燥枯黃、頭發稀疏無光澤,整個人枯瘦乾癟病入膏肓的模樣,原來我就要十八歲了啊。
這天其實不是我的生日,而是我和小姨相遇的日子。
她說要讓我忘記過去的不愉快,就把我們相遇的那一天當做新生。
說起來我也忘了自己真的生日到底是哪一天了,但我卻能永遠記得這一天。
我固執而冷硬的麵對父母的拋棄,強裝出一副勇敢理性的模樣,我拒絕去警察局孤兒院,甚至想要一個人流浪。
卻在最悲傷的這一天遇到了一個我人生中最溫柔的人。
她大概是我對這個用知識武裝的理性世界中唯一一點情感的羈絆了吧。
我不想拒絕小姨的邀請,因為我能想象的到,此時在電話那頭她擔憂流淚的模樣。
我不可能以這副病態的模樣去見她。
我隻能讓克隆體帶著我的記憶代替我。
可是在傳送的前一秒,我卻猶豫了。
真的要將我所有的記憶都給他嗎?
從生物學上講,他就是我,我就是他,可是從哲學倫理上看,在我還沒有死亡的這段時間內,我將眼睜睜地看著另一個我頂著我的臉和記憶生活。
那好像……又不是我。
他去和小姨一起慶祝生日,他享受我的人生,可我卻隻能在這個冰冷的實驗室裡逐漸沉-淪腐朽。
在死亡之前那種對溫暖的渴望促使著我見小姨最後一麵。
於是我做了個大膽的決定。
讓我在他的大腦中生存,以第二人格的方式,監視著他完成我的人生。
我下意識的刪減掉記憶中那些悲傷的片段,被父母拋棄、路高遠的死亡、還有一切瘋狂的念頭……
新的“沈亦”是一個純粹、樂觀、沒有任何汙點的人。
而我將自己的一半意識寄存在他的腦裡,看著他做出和我完全不同的選擇。
他以樂觀快樂的新麵貌去見了小姨,一家人一起度過了一個其樂融融的生日聚會。
所有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最欣慰的當然是小姨:“小亦,看來你在學校過的很快樂,快樂才是最重要的,隻要你每天都開開心心的,我就心滿意足了……”
這個與我截然不同的沈亦讓所有人都很開心,但我卻在經曆被割裂的矛盾。
我一方麵想看他幸福,一方麵卻嫉妒他。
我那殘破的身體仍然由另一半意識掌控著,於是我做了一個最痛快、最不顧結果的決定。
我要報複這個世界,報複那些明明可以讓我像那個沈亦一樣簡單幸福,卻又讓我經曆無儘痛苦和黑暗的人。
我甚至為這場報複冠上了一個能說服自己的理由:他們都是不尊重知識和文化的人。
我選了九個人:
開發《魔神部落》的遊戲開發商,是他的遊戲間接造成了路高遠的死亡;
號召減負的社會學女博士,她曾在路高遠死後毫不留情地把這場悲劇當做社會學案例宣揚;
娛樂至死的經紀公司老板,在我父母的學生時代就是他曾出演的偶像劇勾起了他們早戀的苗子;
改革學生成績績點,建議添加素質項目成績的大學校長,二十年前身為我父母高中班主任的他並未對兩人的早戀予以正確的疏導;
隻圖暢銷的出版社老板,他正是路高遠那個不論是非黑白的父親;
救人不救書的消防員,那座被損毀的圖書館正是我和小姨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創建select社交平台的蘇承望,正是在這個社交軟件上,已經逝去的路高遠成為了人人口中的談資。
最後還有兩個人。
一個是三十多歲離異從事保潔工作的女人,一個是在建築工地工作的男人,這兩個人……正是我那不負責任的父母啊。
以我羸弱的身體沒辦法親自對他們進行報複,於是我借助克隆手段,創造出另外八個我,賦予他們特殊的記憶和指令,由他們替我完成任務。
這九個人中,看中金錢的我就讓克隆體毀掉他的財路,看中仕途的我就破壞他的聲譽,重感情的我就讓克隆體騙了感情再自毀……
至於我那對可悲的父母,他們無知、低俗、我甚至懶得用手段去報複他們,直接創造了兩起意外讓他們結束毫無希望的一生。
隻剩最後一個人。
江衍。
他實在是一個沒什麼弱點的人。
智慧、強大、理性,我想如果不是在這種極端的情況下認識他,或許我可以和他成為朋友。
我的計劃隻剩最後一環,隻需要將他和“沈亦”一起套進去,就能給我的人生畫上一個完美的句點了。
我將站在神的視角懲罰這些無知人類,我要讓那些本就擁有健康身體卻不喜歡學習的人體會到死亡的可怕。
從此我不再是沈亦,我是沈諸。
諸眾皆因我而生,因我而死。
我殘破的身體無法支撐到最後的計劃完成,所以隻能交給另一半的我,就是那個藏在沈亦腦裡的我。
沈亦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更不知道,我在這隻精密的大腦中創造了一個怎樣的世界。
我將我所有讀過的書都變成一個個危險的無限世界,生物腦波與意識暗示就可以讓我挾持近百萬人的思維,以某一個特定的指令作為觸發點:或翻了某本書,或聽了某段音樂,或看到了一片紋路特彆的樹葉……
他們以為自己進入了一個永遠無法逃脫的無限世界,事實上這隻是我為他們創造的一場夢境而已。
幾百萬人和我一起做夢,我就是那個造夢師。
而這個夢並不是什麼美夢,他們將在這數以萬計的無限世界中生死循環。
不是不喜歡讀書嗎?
讓不好好學習的學生、讓無知隻認錢的成年人、讓自認為有點學識就驕傲不已的老師等等,讓這些所有不懂得尊重知識的人一起來到由書本構建的無限世界裡,稍有犯錯,就會受到瀕死的懲罰。
不會真的死,但一個不停循環的瀕死的夢,也足以給他們好好上一課了。
我安排了江衍和沈亦的相遇。
他們一個正直勇敢理性,一個樂觀積極陽光,我知道即使不用我來安排,他們也會互相吸引。
可江衍是我要報複的人,沈亦又是我嫉妒的人,看著他們之間每一次我從未體驗過的接觸和相處,我都矛盾到發狂。
我不能讓沈亦死,但又不想他們有一個完美的結局。
我當然知道自己這叫什麼:反社會型人格。
我一邊想要締造一個完美的世界,又一邊見不得完美的發生。
我固執的以為自己才是這些無知者的救贖,可誰又能來救贖一個偏執的我?
隻有沈亦了。
我早就料到過這樣的結局。
我們共用一個腦,準確的說,是我“寄生”在他的大腦裡,他總有一天會發現我,會發現我隱藏的一切秘密。
不是真-善美麼,不是所有人都當我是罪惡嗎?
如果知道結束一切的方法就是自己死去,沈亦會怎麼做?
會聖母到自裁嗎?
可直到最後一步的時候,我還是猶豫了。
我看到了沈亦和江衍彼此的不舍,也看到了沈亦眼中的決絕。
他這個傻瓜,估計真的能做出這種聖母到讓人嘲笑的事情。
我看著他成長、戀愛,看著他代替我活的那麼陽光,我舍不得他死掉了。
或許我骨子裡還是一個心軟的人吧。
他活成了我羨慕的樣子,心底有一個聲音在悄悄告訴我:放棄吧,讓他代替你活著,這是你這一生做過最對的事情。
他就像一麵鏡子,折射出來一個那麼美好善良的我。
他應該活著,應該成為我的救贖。
於是我殺了自己,帶走了一切關於無限世界的記憶,隻留下一個單純的沈亦。
“你看,我還是做到了。”
我最後貪戀般的望著整個世界,望著眼前這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卻又不一樣的沈亦。
我做到了,做到了戰勝自己偏執孤苦的內心,做到了留下最後一絲成全的善意。
如果有下輩子,我希望不用再冷漠地以書本做自己的擋箭牌,我希望不要再被父母拋棄,我希望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庭,有三五個知心好友,有讀不完的書,有一顆赤誠的、博愛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