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走,他隻得等待。抱著胸忍氣打量她,那雙眼睛含成一線,濃濃的眼睫交錯,期待和希望從眼角漫溢出來。
他擰眉,順著她的視線眺望。東方雲海奔湧,地平線逐漸被染紅,那些雲忽然變成半透明的,像夏季的蟬翼。終於太陽從雲層中掙脫出來,一瞬霞光覆蓋住漫天的雲,天空顯現出瑰麗的美,一半紅得如火,一半藍得像冰。
“嗬……”她恍然大悟,“難怪天帝想當天帝,看看這壯麗乾坤,每一絲風、每一滴雨都屬於他,人生若此,夫複何求啊!伏城,你以前可曾靜心看過日出?”
他想了想,似乎從未,“我沒有你這樣的閒情逸致,肩上有如山重壓,容不得我無所事事。”
她聽後憋著嗓子調侃:“看來上神不好當,累死累活,日子還沒有我這土地神來得清閒。”
這也算睚眥必報了,一句話而已,回敬不著便不肯罷休。總算找到了機會,見他無話可說便沾沾自喜。伏城沒理她,轉過身道:“請問龍源上神,可以繼續趕路了麼?”
長情心情不錯,大方道:“可以是可以……”看看前方的雲,一手指天,“這個像魚鱠”,一手指地,“這個像炙鵝”。
伏城隻覺氣血上湧,用力閉閉眼,才保持住了理智,“你已經入了神籍,還需要吃飯麼?”
“一天三頓,一頓不落。”為免他煩躁,嫌她麻煩,長情搶先一步道,“我知道自己的處境,身負重罪,應該夾緊尾巴做人。但吃飯這種事是不能省的,不光不能省,而且要有儀式感。”翻翻荷包,翻出幾枚銅錢來,歡天喜地道,“我請客,可以請你吃胡餅。”
看完日出吃早飯,螣蛇上神覺得自己快要被她拖垮了,如此有煙火氣的神,難怪一千年隻能在紅塵中打滾。
本想反對,不料她跑得很快,眨眼便落在最近的集市上。他狠狠呼出一口氣,不得不尾隨而至,不過晚到幾步而已,桌上碗筷都已擺放整齊了。
她何時何地都是很高興的模樣,拿起一個餅子遞給他,告訴他就著油茶吃,泡軟再入口,比一口油茶一口餅味道更佳。他蹙眉捏著餅,裡麵的羊肉肥膩,能滴下油來。其實這些人間的食物,對他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不吃不會餓,吃了也不會飽,她所享受的無非是穿腸的過程。
伏城還是把餅放下了,默然坐在她對麵,看著她大吃大喝。
“怎麼不嘗嘗?”她不忘招呼他,“吃啊。”
他搖頭,主戰的神,天生一副厭世的相貌,看她的眼神簡直像在看一個白癡。
她說彆這樣,“人是鐵飯是鋼,血肉之軀就該乾一些血肉之軀會乾的事,比如吃飯。”
“血肉之軀?龍源上神不是一堆磚瓦拚成的麼?”他的利口殺到,唇角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把她剮得體無完膚,“我聽聞這千年來,你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睡覺的時候怎麼吃東西?沒有化成人形時又吃些什麼?那些住在皇宮裡的人每日上供嗎?點兩支蠟燭,燃一爐香,放上一桌供品,然後上神就像淨壇使者一樣,把那些供品掃蕩乾淨?”
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長情基本已經咽不下東西了。這個心狠口毒的人,恨不得再生出一雙手來掐住她的脖子吧!她氣哼哼扔下筷子,“我吃你的了還是喝你的了?你管那麼多乾嘛?還有我不是磚瓦,我隻是寄身在那裡罷了。長眠是為了不生偏頗之心,不化人形是為了穩固王氣,這麼深奧的道理,告訴你你也不會懂的!”
結果好像嗓門太大了,說完之後發現鄰桌的人都盯著他們。這種大陸邊陲的地方,經常人妖混雜,有時候出現個把神仙也不稀奇。老板是見過大世麵的,仰著一張呆滯的臉,向她遞了遞手裡的竹筒,“大神,加點辣子嗎?”
長情白了他一眼,重新撿起筷子,把碗裡飄浮的餅子使勁往下摁了摁,氣急敗壞的樣子居然十分好笑。伏城歎口氣,也不再和她鬥嘴了,甚至撕開他的胡餅,丟進了她的碗裡。
“乾啥?喂狗呢?”她的兩腮吃得鼓脹,但看樣子還是十分生氣。
伏城細長的十指沒有停頓,繼續一塊接著一塊投進她碗裡,“快點吃吧,吃完了好上路。”
真是開口就沒好話,長情嘀嘀咕咕腹誹,他抬起眼,瞥了她一下,“本座是來搭救上神的,上神可彆忘了。”
這句話終於順利堵住了她的嘴,說起大恩,她的氣焰立刻就全消了。匆忙把最後一口吃完,拍拍裙子站起來翻荷包,拋給店家兩個大子兒,十分慷慨地說:“不用找了。”
可是那位經曆過三刀六洞,依舊堅/挺的店家攔住了她的去路,“大神,這種貨幣我們這裡不通行,還請換一種。”他伸出兩根手指頭,“兩珠。”
長情倉惶地看向伏城,“普……普天之下,居然還有不用錢的地方?兩豬是什麼意思?”
伏城沒說話,不知從哪裡變幻出兩顆珍珠,隨手拋給了店家,最後對她挑釁一哂,“這回上神可是吃了我的,也喝了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