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吸出混沌珠,目前除了製造截珠盤,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但此舉無異於自毀,他肩上責任重大,不到山窮水儘,還是無法動用這個方法。不過眼下能讓她神智清楚地說上兩句話,已經是不幸中之大幸。至少知道此刻的她是真的她,她能感知他的情感,不論接受與否,他都不是在對著一具行屍走肉空談。
仔細審視,她神色正常,他的要求現在竟這麼低,隻要她不痛不躁動就可以了。他伸手替她將散亂的頭發繞到耳後,問她餓不餓,“我讓薑央送些吃的來好麼?”
她搖搖頭,吃不下。視線又落在他手臂上,“你的傷……”
他抬指一拂,“隻是小傷,你不必擔心。”
往常他讓她彆擔心,其實都出於他的自我解讀,她從未為他憂心過。可這回,倒是實實在在的不忍不舍了。
不想讓他看出端倪,她囁嚅了下,隨口問:“薑央是誰?”
天帝很高興,她終於開始關心他周遭的人和事了,便坐在邊上,眉飛色舞告訴她:“薑央是順化元君,六千年前入我碧雲天宮主持宮務,這些年來兢兢業業,等同後宮的大禁。她年紀不算大,侍奉本君很是儘心,就是有點囉嗦……”怕她誤會,很快又道,“我與她隻有主仆之誼,絕無私情。碧瑤宮沒有天後,一切由她代為主持。待你日後登上後位,她便是你的長禦,協助你管理天宮事物。”
長情很不自在,“我沒有刨根問底的意思,你不必同我說這麼多。”
“怎麼能不說呢,你既然身在仙宮內,這些事早晚要交代你的。現在說清了,免得以後生出誤會。”
他說得煞有介事,仿佛兩個人已經開始論及婚嫁。就算是滿足一場夢吧,長情皺著眉頭微笑,不再阻止他。他說了好多,喋喋介紹什麼殿作什麼用,連將來大婚的流程都仔細描述了一遍。
喁喁細語,像山間流淌的清泉。長情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靠進了他懷裡,但實在溫暖安全,眷戀得不想離開,就這樣吧!
他低頭看,她依偎著他,纖細的身體蜷縮著,如雲秀發貼在他頸邊,絨絨的,像隻小獸。他偷偷地想,說不定她有些喜歡他了。為了讓這好時光停留得久些,再久些,他甚至不敢讓世界忽然安靜下來。
她聽他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嘟囔了句:“你以前好像沒這麼多話,我記得郊野上你對我執劍相向,就同我說了句‘本君隻負責殺,不負責傳話’。”
他窒住了,唯恐她要翻舊賬,手臂下意識摟得更緊了些。
她悵然歎息,她與他的個人恩怨,到這裡就算了結了。這些天對他的傷害和折磨,足以抵消他萬年前無情的一劍。剩下的,便是滅族之恨,她知道賬不該算在他一人頭上,但最後一役是他帶領天兵破城,就算是尊師命,也不能撇得一乾二淨。
不過譬如割肉補瘡這種事,不能再做了。她轉過頭,把臉埋進他交領裡,“待我再發作,你不要進來了,給我留些尊嚴吧。”
尊嚴再要緊,比性命更要緊嗎?他沉默了下道:“不願意我看見你的醜樣子?”
她沒有說話,一手緊緊抓住了他的衣襟。他仰起頭,酸澀的感覺慢慢流淌到眼尾,唇角也微捺,“我不在乎,也不會嫌棄你。你原本那麼美,頭一次見到便讓我驚豔叢生。現在不過是遇見一點小問題,將來截珠取出了,你穿上嫁衣走上淩霄殿,那時會美到極致,誰還記得你眼下的濩落?”
怎麼會有那一天呢,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了。可是她滿心與幸福失之交臂的錯覺,又是從何處來的?
眼眶灼燒,隻得拿涼透的手背去冷卻。掖得手酸了,無處安放,便摸索著吊上了他的脖子,“你能不能……讓我回到月火城去?”
她是想逃了吧?可天上地下每一寸土地都是他的,她能逃到哪裡去?他收攏兩臂,緊緊扣住那一撚柳腰,“不能。若讓你回去,你會徹底淪為天同的殺人工具。然後世間再也沒有蘭因,也沒有長情……所以我絕不會放你回月火城去的。”
她有些失望,但也未反駁,隻是兀自嘀咕:“你是不是傻?這樣的人是怎麼當上天帝的……”
他笑得很無奈,“不同你在一起時我還算聰明,和你在一起時,腦子裡便裝不下彆的了。”
她知道他說的不是假話,從淵底糾纏不清開始,一直到現在危機四伏,他好像從來沒有想過放棄。起先她以為一切都是他為一統天道玩弄的伎倆,但在經曆了截珠之禍後,神力的大量損耗是真的,他的血肉也是真的。他原本是個極其愛惜自己的人吧,卻被她弄得狼狽不堪,所以真情是有的,但在道與義之間,他最終選擇的也必然是道。
捫心自問,她可喜歡他?她始終不敢承認,其實在入黃粱道之前,她就隱約對他心存好感。有些感情說不清楚,明知不可以,也控製不住偏頗起來。隻是他們是同樣的人,都將自己的責任看得太重。肩上有如山重壓,隻盼心馳神往適可而止,然而大勢所趨不可逆轉,才有了黃粱一夢後的怨天尤人,悲從中來。
靈巧一個轉身,她跨坐在他腿上,指尖在他後頸徘徊。清麗麗的眼波流轉,什麼都不說,單是再三打量他。
到現在才發現天帝陛下當真俊美,他的無可挑剔原本是天道獨行的韜光韞玉,遙不可及。後來染上一點軟紅,萬裡冰川繁花似錦,然後在寸寸斜陽蟬聲裡化作無窮儘的春水,流啊流,流進她心裡去。
她望著那雙眼睛,眼梢風流飛揚,看上去竟像個多情的人。她啟啟唇,“你可介意,我用吃過你肉的嘴親你?”
他是願意的,因為有一處比他搶先回答。
他臉上淺生紅暈,她忽然放棄了吻他的念頭,微微抬身,與他打了個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