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來的時候, 傅明月下意識去摸了摸旁邊的位置, 床榻上尚有餘溫,人卻已經離開。
傅明月知道, 此刻他已經出發去芒山剿匪, 就跟前世一樣,每次出征的時候,蕭湛不喜歡過多驚動身邊的人。
傅明月亂了心神,也許是因為昨夜的那個吻, 她現在想起蕭湛就有一種複雜的情緒。
一方麵她不願再與蕭湛糾纏,另一方麵她深刻地知道, 有些東西是她不能阻止的。她能改變自己, 但改變不了彆人。
知書撩開紗幔, 熟練地將其掛在銀鉤上,對傅明月說:“王爺天還沒亮就起來了, 特意叮囑奴婢不要叫醒你, 小姐,你說王爺是不是喜歡你了呀。”
傅明月穿著白色中衣下床,走了兩步坐在銅鏡前的圓凳上, 瞧著裡麵青絲披肩的自己。
傅明月長相隨了母親,從小膚白,麵容姣好, 遠山如黛,眼睛亮而水潤,唇色紅潤誘人, 讓人禁不住想一親芳澤。修長的脖頸下,胸脯飽滿,腰肢纖細,多一分顯粗,少一分顯弱。
知書見傅明月不搭理自己,忍不住上前自言自語道:“小姐這麼好看,王爺一定是喜歡你了,奴婢能感覺到他沒有以前可怕了。”
傅明月看小丫鬟堅定的樣子,扯了扯唇,“這天下美人多了去了,他憑什麼會喜歡我,旁人不曉得,咱們寄人籬下,要有自知之明。”
知書不滿小姐這樣貶低,小聲嘟囔,“我看你就是害羞了,我昨天都看見他親你,還不承認。”
傅明月又想起蕭湛的那個眼神,還有那句嗓音低沉的“等我回來。”
一時有些煩躁,她拿起梳妝台上的玉梳塞到知書懷裡,“你今天話怎麼這麼多。”
知書癟癟嘴,不說話了。
早膳用了紅豆糕和一些小菜,傅明月帶上知書去看了看蘇宜人。
竹蘭軒清靜,蘇宜人翻出來上次買的綢緞,打算動手做件衣服,看見傅明月前來,高興地朝她招招手。
“我正想著給你做件衣服呢,還說得會兒要找你量量尺寸,你就過來了。”
傅明月驚訝,“給我做衣服?”
蘇宜人道:“是啊,我繡工還行,做衣服差點火候,平日裡就拿丫鬟們練手,這回感覺我自己進步了,就想給你試試,也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蘇宜人比傅明月年長幾歲,平日裡待人溫和,至少以傅明月的了解,從來沒有跟彆人紅過臉,這回這麼說,是真的拿她當姐妹了。
傅明月上一回感受到姐姐的溫暖還是在傅明瑾未出嫁時,但傅明瑾對她的好總是帶著一絲憐憫,不像蘇宜人這樣。
傅明月道:“明月當然願意了,但蘇姐姐總是這樣閒不住,仔細熬壞了眼睛。”
蘇宜人捂著嘴笑,“你這話說的,跟我府上一個小妹一樣。你放心不會的。”
蘇宜人想了想,又道:“其實我一直都挺愧疚的,我占著王妃的位置多年,卻從來沒有幫王爺分擔過。眼睜睜看著他一直一個人,我心裡也不好受,以前還想過乾脆找他和離算了……如今王爺對你上心,我也有些欣慰。”
傅明月垂下頭,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像所有人都是這麼想的,從來沒有問過她的意見。
蘇宜人看著不對,頓了頓道:“你對王爺是不是有心結?”
傅明月打起精神,朝蘇宜人笑了笑,“沒有。”
蘇宜人見她不想多說,也不便再問。
從竹蘭軒回到蘅蕪苑,傅明月用了些點心,知書手裡拿著一封信,疑惑地交給她。
“小姐,剛才外麵的人交給我的,我看也不像是李小姐給你的。你知道是誰嗎?”
傅明月拆開信封,裡麵是鮮紅的九個大字:賤人,我不會放過你的。
知書嚇得瞪大眼睛,“小姐,咱們得罪什麼人了嗎?”
傅明月嘴角帶笑,眼神卻泛冷,拿著信封打量了半響,輕輕嗬了聲,“傅明煙也就這點把戲了。”
知書慢慢也恢複理智,她仔細看了看,“是有點兒像三小姐的筆跡……她不會因為那晚的事情就報複我們吧。”
傅明月捏著薄薄的紙張,兩邊對折,然後利落地撕掉。
“我們在王府,等她能進來了再說吧。”
與此同時,宣平侯府裡,傅明煙的貼身丫鬟在她耳旁說:“小姐,信已經送過去了。”
傅明煙臉色猙獰,“傅明月這個賤人,她不讓我好過,我也不會讓她好過。”
一定是傅明月使了手段魅惑王爺,才會讓王爺那麼對她。
她竟然不知道傅明月心腸如此歹毒,真是小看她了。
傅明煙定了定神,“雞湯燉好了嗎?”
丫鬟道:“已經好了。”
傅明煙想起那晚她哭著找邱語琴的事情。
邱語琴看她狼狽不堪的樣子,嚇了一大跳,“這是怎麼回事?”
傅明煙覺得丟人,哭得渾身發抖,“娘,你給我出得什麼爛主意,王爺根本都沒看我一眼,就把我趕出來了,現在好了,一定有很多人看我笑話。”
邱語琴臉色大變,“誰敢看你笑話!”她緩了緩道:“為娘也沒想到這個蕭湛如此愚鈍,既然他靠不住,娘覺得還是還是另找他人吧。整個京都好公子多的是,何必在他這個不解風情的人身上吊死。”
傅明煙聽不得這些,她從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從小被她看不起的傅明月搶了她最愛的男人,這口氣她如何咽得下去。
她推開邱語琴,埋怨道:“我就認準王爺了,你怨他做什麼,就是你出的主意,犯了王爺的忌諱。你怎麼不想想,如果去王府有用,傅明月為何不攔著?”
這個女兒邱語琴費儘心思培養,從小聽話,她沒想到今天女兒會因為一個男人跟她紅了臉。
邱語琴臉拉的老長,“你這是怪我了?我從小待你比文耀還要上心,如今你就跟我這麼說話?!”
她閉了閉眼,似是下定了決心,“湛王爺這條路走不通,況且他還有個國公府的正妃,你也到了出嫁的年齡,我會再給你相看好的夫家,蕭湛這個人不用再想。”
傅明煙回過神來,將邱語琴的話甩落身後。她心想,母親越來越膽小,這麼一點困難就要退縮,這滿京都,她也就看上一個蕭湛,怎麼會這麼輕易就會放手。
她這次隻是不小心被傅明月算計了,現在也該找她算賬了。
她端著燉好的雞湯,去了傅學義的書房。
傅學義經過邱語琴的勸阻,這兩天沒有上朝,就在書房處理餘下的公務。
傅明煙將雞湯放在書桌上,親自盛了一碗放在傅學義跟前,“爹爹,明煙看您這麼辛苦,實在心疼。這是明煙親自熬的雞湯,您嘗一嘗。”
傅學義看了看這個女兒,臉上帶上了笑,“你也懂事了。”
傅明煙道:“這是女兒該做的喝著,明煙也是跟姐姐學的。”
傅明煙看傅學義低頭喝湯,握著錦帕的手狠狠掐了下大腿,眼淚瞬間就下來了。
她吸了吸鼻子,拿錦帕擦了擦淚。
傅學義聽到動靜抬起頭,愕然看著她,“你……”
傅明煙低下頭,兩行清淚落在手背上,“女兒失態了,還望爹爹不要生氣。”
傅學義放下銀勺,擰了擰眉頭,“出什麼事了?”
傅明煙掩蓋住眼底的得意,麵上苦笑一下,“女兒在想,也許明月姐姐根本就不喜歡我,不管明煙做什麼,她都覺得我不懷好意。明煙實在不知道該怎樣做才能讓姐姐喜歡我。”
傅學義不懂女兒家心思,想起發生的事,道:“你可是因為被王爺趕出來的事?你母親同我說了,這件事不怪明月,是為父思慮不周,湛王府不是可以隨意去的地方,你姐姐是側妃,想必在王爺跟前也不能說什麼。”
傅明煙暗惱了一下,低聲啜泣,“不是這樣的,我是不想讓您擔心才這樣說的……是姐姐,姐姐把我領進王府,讓我住下人的房間,王爺來了也沒為我說過一句話……”
“夠了!”傅學義猛然打斷,嚇得傅明煙一震。
然後就聽他說:“王府有王府的規矩……沒事你就下去吧。”
傅學義也沒了喝湯的心情,將東西撂在一邊。傅明煙不知道,金晟特地來提醒過傅學義,所以她自以為的陷害隻能夭折。
傅明煙心有不甘,不知道為什麼傅學義不聽她說,隻能憤憤離開。
她回到自己的閨房,看哪裡都不順眼,一氣之下將玉石首飾全都砸了個底朝天。
丫鬟膽戰心驚,從外麵進來手裡抱了一個精致的盒子,硬著頭皮走到氣衝衝的傅明煙前,抖著聲音說:“高公子又派人送過來的。”
傅明煙抬手就砸過去,一直到筋疲力儘之後,才坐在床邊喘氣。
突然她靈光一閃,嘴角情不自禁地掛著意味不明的笑。
——
芒山腳下的一個小山村,金晟穿著鎧甲向蕭湛彙報,“根據霍霄傳來的消息,今晚那幫土匪一定會再次行動,王爺,將士們已經到位,就等那幫畜牲來了。”
蕭湛也穿著鎧甲,整個人顯得英武不凡,冷峻的臉上像染了冰霜,沉聲道:“讓將士們藏好了,暗中將這個村子從頭到尾嚴密布控,本王要將他們一網打儘。”
陰風陣陣,村子裡的人躲在家裡不敢出來,甚至連油燈也不敢點,生怕被土匪們找上門來。
芒山不在天子腳下,蕭湛率領軍隊連夜趕了三天才到達這個地方。然後征用了離村口最近的土房子。
本來就是不成器的一窩土匪,朝廷先前並沒有放在心上,當地官員讓人領著兵去剿匪,無一例外沒有回來。不過一年的功夫,這群土匪已經在芒山建立了寨子,勢力越發壯大。
剛開始的時候,隻是下山搶奪村民財物,後來發展成搶女人,到現在他們更加大膽直接拎著刀屠村。
蕭湛剛剛訓練了一群新兵,覺得也是個練兵的好時機,於是請命來了這裡。
陸二耐心不好,“王爺,咱們什麼時候去乾那群王八羔子啊,老子都急死了。”
常年的軍營生活,生死攸關也能談笑風生,更何況隻是剿匪。金晟混不吝地笑道:“得了吧陸二,你不就是急著早點兒回去,然後跟你那個新收入房中的美嬌娘睡覺。”
周圍有細小的笑聲,陸二梗著脖子,“老子娶回家不睡,難道供著當擺設?我看你個光棍兒就是嫉妒小爺,不信你問王爺,女人睡起來爽不爽?”
陸二得蕭湛重用,平時插科打諢慣了,也就隻有他敢開蕭湛的玩笑。
蕭湛低聲嗬斥,“都閉嘴。”
陸二閉了嘴,開始警惕起來。蕭湛卻在這緊張的當口想起了府裡的女人。
他想起來那女人身上極軟,紅唇咬起來滋味誘人,恨不得讓人將她吞入腹中。
外麵有馬蹄聲響起,他摒除雜念,黑暗中眼睛狠厲。
馬蹄聲越來越近,夾雜著腳步聲和當地獨有的土話,有人興奮著推門而入,蕭湛揚聲道:“上!”
陸二身手靈活,第一個衝上去,圍在外麵的將士在霍霄的帶領下站出來,直接來了個甕中捉鱉。
土匪眼看情況不對,想要撤退時卻發現已經無路可退,於是一咬牙舉起武器乾了起來。
殺戮聲不斷,有小孩嚇得哭聲四起,刀光劍影。
“衝啊——”
“他爺爺的,兄弟們隨我殺出重圍——”
“啊——”
“小爺讓你們有來無回——”
月亮染上血色,天越來越黑……
——
傅明月在府裡悠閒度日,蕭湛不在,也沒有瑣事上門打擾,忽然有一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她住的蘅蕪苑沒有太多珍貴的東西,也就院子裡幾棵老樹長得茂密,傅明月突然想起兒時嬤嬤給她綁的秋千架,突發奇想和知書一起也做了一個。
她們花了三天的時間,在兩棵距離尚可的老樹中間做好了秋千架。
一到下午的時候,太陽爬上高空,細碎的陽光投過樹葉的縫隙照進來,好不愜意。
這天,傅明月拿了本山野雜記靠在秋千上看,守門的侍衛跑過來說李玉容來了。
傅明月愣了一下,李玉容已經跟著侍衛身後跑了進來,看傅明月還在悠哉悠哉地看出,急出了一頭汗水,“你還有心思看閒書,你知不知道咱們鋪子昨晚被人燒了——”
傅明月猛地站起來,書本從她手中滑落,就像一個巨雷在她耳邊炸起。
一陣風吹過,她渾身陣陣發涼。
她的手顫抖,抓住李玉容,“到底怎麼回事?”
李玉容也是剛得到消息,急急忙忙就來通知她了,“我還不知道,咱們快去看看吧。”
知書叫了馬車,傅明月和李玉容焦急不安地坐上去。
“周鴻光呢,為什麼昨晚的事他今天沒有派人跟我說,咱們的鋪子剛開始,東西都沒有準備妥當,會挨了誰的路?”
馬車停,傅明月迫不及待下車,看到鋪子的情形,她眼前陣陣發黑。
她的這間鋪子和周鴻光盤下的在一起並排,現在兩個鋪子無一例外成了焦黑,架起來的牌匾掛在上麵搖搖欲墜,而周鴻光不見蹤影。
李玉容暴脾氣,氣得兩手叉腰,“會不會是周鴻光得罪了什麼人,然後他跑路了,把這爛攤子交給我們?彆讓姑奶奶逮住他,看我不給他好果子吃!”
傅明月眼淚差點下來,她本以為靠著自己能夠做點事情,可現在擺在她眼前的事實證明,她什麼也做不好。她之前信誓旦旦地跟林紫帆說的話現在成了笑話。
腦仁突突地疼,她甚至想,會不會是邱語琴不想讓她如意所以才來這麼一出。
李玉容發泄完,見傅明月一言不發死死盯著鋪子,心裡也不好受,勸道:“反正也沒幾個錢,咱們就當做善事了,你要想開鋪子,我那裡還有餘錢,咱們重頭再來。”
傅明月深深吸一口氣,然後正色道:“不。”
李玉容愣了下,“那你想怎麼辦?”
周圍都是看熱鬨的平頭百姓,漸漸圍成一個圈,對著傅明月們幾個指指點點。
傅明月沒有理會這些,她抬起頭道:“我要報官。”
李玉容也是沒遇到過這種情況,被氣得沒想到,她聽到傅明月這樣說,猛地錘了下掌心,“對啊,我怎麼沒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