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不相瞞。”
呂照修過心理學,一般以這四個字,或者“坦白說啦”開頭時,目的都是為了降低對方的心防,“傅董已經和家裡鬨翻了,他媽和他妹來公司找過他幾次,他都擋在門外沒理,所以這節骨眼功夫,我怎麼敢把人往他跟前帶。”
“那彆的員工呢,傅氏集團那麼大一個公司,總不可能個個都像你一樣正好出差吧,實在不行你還可以報警,還可以喊救護車,隻要手機有電打電話報地址就可以。”
許曼言的聲音,混合窗戶裡灌進的風,聽著格外冷,決絕得不帶一絲情意。
呂照啞口無言。
他終於意識到,孩子的身世、互聯網那波熱搜,並沒有拉近兩人多少距離,和好的願望依然是自家老板剃頭挑子一頭熱,一時間也不知這通電話打得到底是對還不對。
唯有嗬嗬笑著解釋,“我就是看許小姐住在樓上,想著舉手之勞,去的話很快就能知道傅董情況怎麼樣。”
前麵一個急停,許曼言趕忙踩刹車。
兩車差點追尾。
安全第一,她不耐煩地掛斷了電話。
………
嘴裡默念著最後一次,許曼言回家看了看西米,叮囑了劉阿姨幾句後,冷著臉還是下了樓。
她先是按了幾遍門鈴,沒開。
無奈的在密碼鍵盤上輸入自己生日,輕微的電流聲過後,門果然打開。
客廳裡隻開了幾盞射燈,微光投下照亮最右邊的扇牆壁,房間裡空蕩安靜,沙發上沒有人。
許曼言站在原地猶豫了會,腳步緩慢,走向微微敞開門,透出黃色光亮的主臥。
隔著縫隙向裡看,傅臨江果然躺在床上。
麵色看著是有些不對勁,比平日裡蒼白,眉心淺淺擰著。
許曼言推開門,走了進去。
她沒有刻意放輕步子,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發出有節奏的聲響。
原本闔目養神的眼皮睜開,傅臨江驟然而起的警惕,在見到來人是許曼言後,瞬間偃旗息鼓。
“你怎麼來了?”
他有些艱難的起身,動作間,胃像針紮一樣疼得厲害,眉心擰得更緊了。
許曼言麵無表情,語氣平平,“你屬下說你喝酒喝多了,手機又打不通,怕你出事要我下來幫你叫個救護車。”
這個屬下是誰,傅臨江不用問也知道,肯定是呂照,隻有他有物業資料,找得到許曼言的電話號碼。
他今日餐後打電話給呂照,是因為明知自己身體不舒服,可能不去或者晚到公司,有些事情需要交代一下,沒想到他卻把許曼言給召喚出來了。
這小子論性格,向來是他身邊最跳脫的,真不知該說他膽大妄為,還是誇他機靈該給漲工資。
傅臨江抬眼,將蓋在胃部的手拿開,在身側摸索了幾下,掏出屏幕已經黑掉的手機,“我手機沒電了,所以沒接到。”
沒有手機,約等於和世界斷絕關係。
他掙紮著起身,想去找床頭櫃上的充電器,動作姿勢彆扭得狠,疼得額頭上起了薄薄一層汗,連呼吸都帶著喘。
許曼言看在眼裡,麵色不動,聲音稍稍放軟,“需不需要看醫生?”
她記得傅家是有專門的家庭醫生的。
“不用。”
傅臨江啞著嗓子說,“可不可以幫我拿一下備用藥箱,就放在書架上,裡麵應該有胃藥。”
他是真疼得厲害,胃部像是被許多根針細細密密地紮著,痛覺向四周輻射開,睜開眼連光線都覺得膈應,於是又將眼睛閉上。
許曼言皺了皺眉。
她不由得想起當年傅臨江胃出血的事情,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明知故犯,依然沒有多少長進。
語氣裡難免帶上了怨氣,“不能喝就彆喝,上次喝個清酒都醉了,後來還耍酒瘋。今天又喝得胃不舒服,儘給人添麻煩。外麵的人要是知道,你一個集團公司的老板,連這麼點自控能力都沒有,恐怕連你家的股票都要沒人買吧!”
傅臨江聽笑了,身體輕顫,捂著額頭唇角上彎:“這個你放心,公司業績對得起投資者,我的口碑也向來不錯。”
何止是不錯。
在某些人嘴裡,簡直是翻著花樣地誇。
他就是純粹的,不想控製罷了,一醉方休然後蒙頭大睡,時間才不至於那麼難熬。
傅臨江突然注意到話裡麵的細節,“你說我l發酒瘋,什麼時候?”
“送你回來的時候。”
許曼言起身離開臥室,去找藥箱。
等等……
傅臨江一個激靈,差點翻身坐起。
酒醉後怎麼從日料店裡回來的,他的腦子裡幾乎全白,隻有在沙發上的那段印象深刻,他親了她,還被她給重重咬了。
醒來後雖然發現嘴唇受傷,他也隻當在哪磕到碰到的,所謂的親吻隻是黃粱一夢,暫時想都不敢想的奢望。
傅臨江微微失神。
“你看看,要吃的是不是這個。”
許曼言去而複返,左手端著一杯水,右手拿著一盒藥。
掩去翻湧的情緒,傅臨江眼神沉了沉,接過藥:“是的。”
吃完藥,許曼言見他沒什麼大礙,轉身欲走。
“等一下。”
傅臨江連忙喊。
還有事?”許曼言蹙眉。
“坐下來聊一會天。”
誰要和你聊天,有這功夫不如多回去陪西米。
許曼言剛要開口駁回,傅臨江唇線抿直,一臉的倦色,聲音愈發沉鬱,“我今天接到電話,奶奶想最後的日子在家裡渡過,醫生說回家之後,隨時有可能過世,甚至是隔天。你能不能帶著西去見她一麵,她真的很想念你,每次見到我都問起你。”
難怪傅臨江又喝酒……
在傅家,論親近程度,傅臨江對傅老太太比他親媽更有感情,一方麵是因為他小時候就是傅老太太帶在身邊長大的,隔代親,一方麵是因為傅老太太為人的確厚道曠達,比傅母江安珍好上太多太多。
就連她,哪怕離了婚,傅老太太依然是傅家人中唯一不反感的。
她確實是位可敬可愛的老人。
許曼言蹙著的眉放平,腦子裡被突如其來的消息刺激得嗡嗡的,愣愣然盯著傅臨江看了十幾秒,沒答應也沒回絕,拉過邊上的一張椅子坐下。
她慢慢消化情緒,聲音低下去,“癌症?”
“嗯,胃癌晚期。”
傅臨江長長歎出口氣,“我現在才明白,為什麼有人會說小孩子最幸福。”
“為什麼?”許曼言問。
“因為,隻有小時候,我們愛的人,和愛我們的人,都還好好活著,好好的愛著我們。”
………
傅臨江的麵色平靜如水,可話聽起來,卻是開到荼靡的意興闌珊。
“我以為,父親死後,爺爺死後,我對人生無常,生死之類的都已看淡,沒想到,臨了到了奶奶,依然還是過不去。”
nevergrowold。
如果我可以不長大,你們彆老,彆離開,多好。
這是他小時候過生日許下的心願。
真可笑,誰會在生日許下一個,永遠都不可能實現的願望。
“我去,你把時間儘快安排好。”
許曼言沉吟片刻,點頭答應,“西米也可以去,不過你得答應我,我們去的時候,在場的不會有傅家彆的人。”
“沒問題。”
傅臨江自是滿口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