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樹被她盯久了,隱隱有些害羞,光禿禿的枝條動了動。
陳唐唐將心一橫,上前兩步,彎下腰,將唇湊近樹乾,輕輕印了上去。
院子裡一片寂靜,連喘息聲都屏住了,似乎所有人都傻了眼。
“師父!”四個徒弟慘叫一片,活像他們的師父被怎麼了一樣。
鎮元子也被嚇了一跳,他狠狠地瞪了神樹一眼,神樹的樹乾晃動地更加劇烈了,甚至有一種要把自己所有的枝條都晃斷的樣子。
正彎著腰、專心致誌行動的陳唐唐,感覺到手腕一涼,突然一股大力將她帶離了那棵神樹。
陳唐唐不解望去,隻見鎮元子的雙眸如同從千年冰雪中摳下的兩粒冰心。
“這……莫非是貧僧做錯了什麼?”陳唐唐的神情好不無辜,好不單純,麵對著這樣的聖僧,幾乎沒人能說一句重話。
鎮元子憋了一口氣,忍了又忍,忍不住道:“你……你這是……”
陳唐唐淡淡道:“昔日,貧僧出長安前,觀音曾將一滴甘露水彈到貧僧嘴中,神樹返青回生亦需要甘露水,所以貧僧想,也許貧僧這樣做能有一些幫助。”
能有什麼幫助啊!
“你們看!”八戒突然出聲。
鎮元子和陳唐唐一齊扭頭望去,隻見那棵立起來神樹枝頭隱隱有綠葉嫩芽冒出,顯然已經徹底恢複了生機。
鎮元子立刻四處搜尋。
陳唐唐好奇詢問:“仙長你找什麼?”
鎮元子冷冰冰道:“找我的劍。”
那棵人參果樹如有所覺,竟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枝頭的綠葉一下子長大,綠葉間還掛著一個個成熟的人參果,顯然已經徹底恢複到了之前的樣子。
鎮元子板著臉輕哼了一聲。
不要臉的神樹,騙人家小姑娘的香吻。
人參果樹表示:很想賞你一對白眼,嫉妒就直說。
人參果樹的枝條迎風招展,看起來很是春風得意。
陳唐唐扭頭望向鎮元子,唇角微微上揚:“幸不辱命。”
鎮元子眉眼柔軟了些,點頭道:“我就知道聖僧你會有辦法。”
“那……”許諾給貧僧的好處呢?
鎮元子眼中含笑:“好,咱們這就去結拜。”
說著,他便拉著她的手往殿前走去。
哎?哎哎?
貧僧要的是法寶啊……貧僧的法寶……
陳唐唐啟唇:“仙長……”
“咱們這就拜去……”
“等等!”
四個徒弟猛地躥了過來。
孫行者死死瞪著他:“你要對我師父做什麼?”
八戒眯起眼睛:“拜什麼?莫非是拜堂?”
悟淨單手握著脖子活動了一下,凶光自藍眸中滲出:“殺了你。”
敖烈“啊”了一聲:“你你你你……居居居居居然……”
陳唐唐無奈,自己的徒弟們都在想些什麼啊。
“不是這樣的,仙長所說的拜是指……”
她話還未說完,就被鎮元子握住手腕輕輕一扯,陳唐唐順著這股力道輕飄飄地轉了一個圈,被他塞到了身後。
鎮元子高大的身形擋在陳唐唐身前,他凝視著她幾個徒弟,冷淡道:“你們師父的事情怕還輪不到徒弟來插手,更何況剛剛不是你們幾個扔下你們師父的嗎?現在又來扮演什麼師徒情深?”
他雖然臉嫩,但氣質卓然冷傲,竟讓人小看不得。
陳唐唐歪著頭瞧著鎮元子,覺得他說的話簡直莫名其妙。
即便佛祖也是護短的,她當然要護著自己的徒弟了。
陳唐唐開口道:“仙長莫要誤會。”
鎮元子抬起手,將她從他手臂旁探出的腦袋重新塞了回去。
“唔……”
陳唐唐抓住鎮元子的衣袖。
鎮元子的心就像是被她抓住了。
孫行者掄起金箍棒“嘭”一聲敲在了地麵上:“放開我師父!”
明明是你師父抓的我!
鎮元子傲慢地揚了揚下巴。
八戒及時地握住了孫行者的胳膊,臉上帶著笑對陳唐唐道:“怕師父聽信了邪小人的話,離間了我們師徒之間的關係,我還是把話說開了。師父可知我們為何遲了些才來救師父?”
鎮元子瞳孔一縮。
八戒眉眼彎彎:“正是這位鎮元大仙辦的好事,我們被他從袖子裡放出來的時候,都被捆在一旁,見師父也被捆在柱子上,後來他支使童子用鞭子來抽我們,還要抓我們下油鍋,我們趁機使用了些小手段才帶著師父一同逃了出來。”
這話說的令陳唐唐越發不解了:“逃?為師並未見到你們……”
“這就是鎮元大仙的高明之處了,他竟然用一截木頭施法變成了師父的模樣,一言一行,無不像極了師父,若不是中途水灑在師父身上,破了他的障眼法,我們恐怕還是將一截爛木當作師父來保護!”
八戒收斂了笑容,盯著鎮元子:“不如大仙你來說說,為何要對我們師徒如此?我們師徒究竟何處惹得你不滿?”
鎮元子脖子一梗,神情越發傲慢,正要說話——
“等等!”陳唐唐疑惑地問:“為什麼水會灑在假扮成為師的木頭上?你們對為師做了什麼?”
“呃……”八戒眼珠子一轉,立刻轉移話題,“大仙究竟要對我們師父做什麼?”
“我們那時正要脫……唔——”
孫行者一把捂住正要和盤托出真相的悟淨的嘴,朝陳唐唐冷淡一點頭:“當時,我們正為師父遞水。”
如果隻是遞水,你捂他嘴做什麼?脫……脫了什麼?
貧僧真是好奇死了。
鎮元子冷淡地對陳唐唐道:“你看,這就是你的徒弟。”
“嗯!”陳唐唐點點頭,“很可愛。”
鎮元子:“……”
你給我清醒一點啊喂!你的心是偏著長的吧?啊?我沒有誇你徒弟!
鎮元子伸手按住自己的鼻梁,背過了身子。
陳唐唐撓了撓臉頰,迷惘道:“從剛剛開始你們說的話貧僧都有些不太懂,你們剛剛是在爭吵些什麼?”
徒弟們:“……”
鎮元子:“……”
作為當事人,你就不能有點被人喜歡的自覺嗎?
陳唐唐想了好一會兒,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你們定然是誤會大仙了,大仙與為師約定好,隻要能救活人參果樹,就送給貧僧一些法寶。”
孫行者金眸流轉,眼眸中都是不信:“他會這麼好心?”
陳唐唐:“徒兒你不也說他做了些好事嗎?”
老孫我那是諷刺!
八戒倒是漸漸明白了眾人的誤會:“那師父與他方才所說的拜……是指什麼?”
陳唐唐一臉正氣:“我們要結拜了。”
陳唐唐拉著鎮元子的手,眸光發亮,笑容溫柔:“以後他就是你們的師公了。”
臥了個大槽!
所有人都被這震驚的發言嚇到了,連鎮元子都一點點扭過頭,難以置信地瞪著她。
陳唐唐眨了眨眼睛,長睫毛扇動了一下,她歪著頭遲疑道:“或者……師叔?師伯?唔,貧僧對這些稱呼不是很了解。”
不是很了解您也彆亂說啊,差點壞事兒了啊!
陳唐唐重新望向鎮元子,目光蕩開璀璨的星光:“嗯?哥哥,該如何稱呼你才好?”
鎮元子定定望著她,他想他背後定然有一輪滿月,若不是為何令人垂憐的清輝全都在她的眼底,讓他如此……移不開眼。
鎮元子輕輕歎了口氣,恍若山上的千年積雪化作春日溪水潺潺流下。
“你……隨意,我都不介意。”
說罷,他便無比珍視地扶著陳唐唐離開了。
陳唐唐突然覺得鎮元大仙整個人都不對了,她迷惘地跟著他結拜,又將他送與的法寶一一收起。
盤桓五日後,鎮元子也沒有再做挽留,將她們師徒一行送下了山。
鎮元子遠遠望著她漸漸變成黑點的背影,長長歎息一聲。
清風不解道:“師父若是喜歡多留她幾日也好了,實在不行咱們可取些香,保準讓那聖僧暈暈乎乎不想走了。”
明月斥道:“你在哪裡學來的混賬勾當。”
清風撇了撇嘴。
明月卻道:“不過,師父的表現殊為奇怪,那隻是個光頭和尚,為何師父會……”
鎮元子一揮衣袖,淡淡道:“你們才修行多久,你們又知道什麼?”
鎮元子摸摸曾被陳唐唐抓過的衣袖,低聲道:“她本有她的緣法,為師我能這樣與她有了兄弟的名分已經殊為不易。”
鎮元子轉過身,望著晴朗的沒有半點雲彩的天空道:“取經之後,她還會走這條路回來的,屆時……”
他話說一半,便甩袖離開。
清風和明月對視一眼,兩人異口同聲道:“求老天保佑師父吧。”
鎮元子剛一邁進自己的房間,正坐在榻上的和尚便慢慢睜開了眼,朝他微微一笑,其形其貌活脫脫就是一個陳唐唐。
鎮元子坐在長榻對麵的凳子上,看著和尚重新閉上眼睛,打坐參禪。
他趴在桌子上,頭枕在胳膊上,紫金冠磕著玉麈,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隻盯著她不肯移開片刻。
許久,他輕聲道:“她那些徒弟可真不識貨,明明我都用了我珍藏多年的寶貝,居然還是被看穿。”
他修長的手探進白發中,抽出發簪,解下紫金冠,“當”的一聲,隨手扔到一旁。
他白若雪的睫毛垂下,在眼瞼上投下一小片陰影。
“他們把假的帶走多好,這樣……我就能把真的留下來了。”
他額角蹭了蹭鶴氅,慢慢轉過頭,整張臉伏在了桌麵上。
長榻上的那個陳唐唐一無所覺地在念經。
“到底是假的,可是,你留給我的也就隻有這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