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薑看了看那乾瘦的老太太,身上衣服還算整潔,精神矍鑠,一頭白發整整齊齊地挽在腦後。
要是不聽她說話,還以為她是精神不錯的老太太。
雲薑認出這人是誰,便揮退侍衛們。
惠素倒是對她不陌生,這老太婆是她被上上代皇帝打入冷宮,便一直存活至今。
人是挺瘋的,活得比誰都長,如今都快八十歲了。
老婆婆半點不在意侍衛們,她隻看著雲薑,對著雲薑說:“我問你話呢,你怎麼不回答我?小心我給你羊奶都擠乾淨了,讓你沒得喝,餓死你。”
這種大不敬的話,聽得侍衛們忍不住又想抽刀。
雲薑嗤笑:“你可沒少偷。”
老婆婆自言自語習慣了:“你可知道我父親是柱國大將軍,麾下有三十萬將士...算了,這些事情你也不懂,我有事要跟陛下解釋清楚,你告訴我他在哪?”
此陛下既不是指雲薑,也不是指先帝,而是指太。祖皇帝,雲薑的祖父。
雲薑看著眼前的老太太,迎上對方希冀的目光。
原主在沒發瘋之前,做事方式還是挺正常的,因為她在冷宮生活過,便改善了一波夥食。
三餐豐富倒是不一定,兩餐溫飽還是能做到的,就把這瘋瘋癲癲的老婆婆喂得比親爺爺還長命。
“你找他做什麼?”
“找他解釋清楚,我父親沒有通敵叛國,滿門上下光明磊落。”
“解釋不了,我祖父早死了,除非你立馬跳井,不然跟他解釋不了。”
眾人:“......”
老婆婆呆了呆,好像沒能理解雲薑的話。
“可是我父親真的沒有通敵叛國,怎麼辦?明天就要抄斬了,我得救我全家兩百七十一口人,我小妹可是新科狀元,將來是要入朝為官的...”
在原地喃喃一會,老婆婆就忘記了剛剛在講什麼,挑起另一個話題來。
雲薑看著她,像是看見了另一個人,如果她沒有選擇一命換一命,是否就和這個不知姓名的老太太一樣。
渾渾噩噩,如孤魂野鬼一樣在後宮中夜夜飄蕩。
“小丫頭,你怎麼又回來了?”老婆婆蹲在地上,仰頭跟雲薑說話:“你父皇又把你打進冷宮了?一眨眼就長那麼大了,當初你娘生你的時候,那聲音叫得是真大啊。”
她精神不太正常,經常想的一出是一出,以前可沒少惦記著雲薑那頭母羊的奶。
不過她偶爾正常的時候還會教雲薑識字,把柳枝甩的颯爽,古籍經典,兵法武學張嘴就來。
侍衛們還在,聽著這老婆婆對著陛下喊小丫頭,那下巴都掉一地。
雲薑暫時不回鳳翔宮是不想被人看出自己身上的異樣,左右等那邊睡著的時間也長,便跟老婆婆隨意聊了幾句。
“沒人打我進冷宮,我爹早死了。”
“死了呀?死得好!坐在龍椅上的就沒一個好人!”老婆婆根本分不清哪個跟
哪個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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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想去捂住老婆婆那張嘴。
“好了,你彆說話,就沒一句好聽的。”
她就坐在石凳上,一手放在石桌上,尊貴得與此處格格不入。
老婆婆看著把石凳子都坐出了龍椅的架勢的人,渾濁的眼珠子轉了轉,不知道想起什麼,還真安靜下來了。
*
曦月臉朝著大門坐在床邊,身上裹著一條棉被,隔壁就睡著陸沅。
為了將功補過,她決定要給陸沅守著門,不讓人把門給拆了。
聽說冷宮裡有很多冤魂,日夜在冷宮中遊蕩,要人替它償命。
就算冤魂不敲門,還有那些大晚上發瘋的廢妃們,她們可不管你是誰,想闖進來就闖進來。
她可聽娘娘說過,多的是半夜不睡覺鬨人也不準睡的廢妃...不對啊,娘娘是第一次來的冷宮,她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小宮女坐著坐著,瞌睡蟲就開始作祟,鬨得她昏昏欲睡。
垂下的頭像是小雞啄米一樣一點一點的,某一次點猛了,就聽見窗外傳來細微的響聲。
她駭然地看著窗欞被人徒手卸了下來,露出了陛下那張明烈矚目的臉。
“!!!”
有那麼一瞬間,曦月覺得自己做噩夢了,竟然看見陛下拆窗子了。
不!陛下還提著裙子翻牆了,果然做噩夢了!
雲薑放下窗欞,如貓兒般輕盈地翻進屋內,在屋內站定,全程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堂堂一國之君,怎能翻窗翻得如此熟練?
曦月都驚呆了。
拂去肩頭夜露,雲薑朝她豎起一根手指,壓在雙唇前。
噓——
曦月下意識捂住了自己的嘴,連忙站起身來,行了個無聲的禮。
邁步走向床邊,雲薑伸手拉下裹著臉的被子,露出一張睡得紅撲撲的臉,借著好不容易見人的月光,能看見陸沅眼下的青黑。
陸沅與她年歲相當,僅差了兩歲,活得可比同齡人疲憊的多。
看了一會,曲起的指節擦過熱乎乎的臉,雲薑將人一裹,乾脆利落地抱起來了。
曦月:“!!!”
陸沅確實睡得不怎麼好,之前都是高床軟枕,熏香暖爐,頭一回睡在這簡陋的冷宮,哪裡都不自在,好不容易熬累了睡著了,就被人連被子一塊帶走,便不舒服地哼哼。
“馬上就到,乖一點。”
朦朦朧朧的勸哄聲穿進耳裡,陸沅也不知道是不是聽見了,還真沒有再掙紮了,乖乖窩著。
曦月連忙去開門,滿眼驚異地眼前的場景。
今夜發生的事情實在魔幻,乃至叫她再三確認自己有沒有在做夢,一向對皇後不假辭色的女帝竟會目光溫柔地看著熟睡的人,還會出聲哄。
王朝之主的好處就體現在現在,想做什麼事情都不會被阻攔,隻敢畢恭畢敬地看著。
不過也能側麵證明後宮女子的不自由,連皇後身為後宮之主的陸沅亦然,氣狠了也隻能自己往冷宮裡跑。
這般想著,雲薑抱著人出門,路過一張張難掩震驚的臉登上備好的馬車,門簾垂下,擋住了所有的目光。
“陛下起駕——”
隨著一聲長長的唱喏,停在沉沉夜色中的馬車駛向長街大門外,遠遠的天邊,是隱隱的天白。
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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