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新喪,停棺於太廟之內。
公子稠萬萬不會想到,兄長的屍體,最終居然會安然無恙的進了太廟。
這一次,再沒有人會讓他的屍體無緣無故的消失了,因為“它”的使命已經完成了。
而這,也徹底讓季孫宿看看清了李然的謀略策算。
當日太子野被刺,李然第一時間便想到了一定要派人將太子的屍體給搶回來,而後再找人假扮太子,以其“大難不死”的假象來震懾敵人。
再利用無中生有的第二次刺殺將季氏徹底卷入其中,再加上此前逮住了刺殺自己的刺客,兩方證詞一經出口,即便季氏再樹大根深,也擋不住朝臣以及國民心中的猜疑。
如此一來,原本看起來大好的局麵,便在潛移默化中變得危機四伏。
能夠在如此之短的時間裡想到這一招反客為主,還能夠執行得如此天衣無縫,李然之急智已經得到證明。
這也就是季孫宿為何要籠絡李然的原因。
隻不過,季孫宿可能不會想到的是,從他決定刺殺太子野的那一刻開始,他便再也沒有任何招攬李然的可能了。
真太子的屍體被擺放在太廟的靈堂前,公子稠身為第一順位繼承人,當然是要去守靈祭拜的。
可誰知他隻去靈堂轉悠了一圈後,便是無動於衷的,大搖大擺的從裡麵走了出來。直叫一眾伏身於殿外的朝臣是看得目瞪口呆,紛紛在那議論他的愚鈍,不知禮數,以及不堪重任。
可季氏與孟氏的黨羽嘴上雖是如此議論,心中卻十分的明白。因為越是這樣瘋癲的公子即位,他們的主子日後才越有可能架空君權。
於是在太子野喪禮期間,關於哪位公子能夠即位國君之事便被提上了議程。
國不可一日無君,這種事自然要越快越好。
……
祭氏彆院之中,公子稠隨意坐在台階上,望著麵前燦爛的花圃,眼神顯得空洞。
現在的他,理所當然的成為了輿論中心,因為他是第一順位繼承人。
“季氏與孟氏已經在朝堂上發力,他們對你即位一事似乎極為堅定。眼下國君這個位置,看來是非你莫屬了。而這一切還都要歸功於你此前的守拙之舉呐!”
李然就站在他旁邊,雙手叉胸,臉上似浮現著若隱若現的激勸之色。
對於這個結果,他自然是早有預料。要不然也不會一早就提醒叔孫豹要始終秉持對此事強烈反對的態度。
“我非得要當這個君主不可嗎?”
自太廟守完靈後,公子稠這幾日便一直深居簡出,沒怎麼出門。
一方麵是因為擔心他也遭了刺殺,另外一方麵,也是因為他對於整個魯國局勢,也一直是漠不關心的態度。
此時李然卻將其推至風口浪尖,他自是有些難以適應。腦海中那種畏畏縮縮,不想去承擔如此重任的想法還在繼續蔓延著。
“如今,你若是也放棄了,那魯國將再無公室!這絕非是危言聳聽。”
李然把話說得很明白,現在唯一能夠拯救魯國公室的人,隻有他公子稠,若是他也放棄,魯國公室便再無興盛的可能。
“季氏野心,路人皆知,晉侯作為外援,自身亦是難保,插手魯國之事,也隻能是一時。那季孫意如更是絕非善類,你若此時放棄,日後此人必將淩駕公室之上。可彆忘了,季氏也同樣是桓公一脈。”
李然此話也確實並非是危言聳聽,在這種動蕩的時期,小宗滅大宗之事,也是時有發生的。就比如晉國早年,就是在曲沃的一脈滅了大宗,篡奪了君位,而後成為了綿延至今的武公,獻公與文公一脈。
所以,這種事情早一百年前便已有了前車之鑒,更何況這先例,還就是如今最為強大的晉國。
話音落下,李然將目光轉向遙遠的天際,眉宇間散露著一絲追憶之色。
“然雖不知你先父,但我在你兄長的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魯國地勢險要,交通於晉齊兩個大國之間,齊得魯,則晉危,晉得魯,則齊懾,此乃得天獨厚之資。若一朝得霸,可得百年興盛!…但同時,魯之中興亦是任重道遠,今有列強環伺,如虎在鄰。若隻一味偏於一隅,則隻會召來旦夕之禍呀。”
話至此處,李然再度將目光轉向公子稠,用十分嚴厲的語氣道:
“今日我們贏得此局,便是一個極好的開端。公子更該振奮精神,時至今日,更不能輕言放棄!而且,你現在…就是魯國黎民的希望所在!”
儘管李然也知道振興公室這種事於公子稠而言略顯沉重,可是他已經沒有彆的選擇。
這是太子野的遺願,同樣也確實是魯國黎民的希望所在。
顯而易見,如果沒人能夠製衡季氏,那麼其治下之民又會是什麼樣的生活?揮舞著國君的大旗,卻做著隻利於自己的勾當,不惜民力的壓榨,那就是必然的結果。
公子稠沉默著,低頭注視著地上的螞蟻。如此悶熱的天氣,他們卻仍舊在孜孜不倦的搬運著。
他的眼神十分專注,臉色十分平和,如此良久。
直到祭樂從另外一邊院子進來,他這才抬起頭來,朝著祭樂露出一口白牙,燦爛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