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是來建議你修德以靜待天日的,你居然要跟他來硬剛?
那女叔齊聞聲,卻又是發出了一陣蒼老,嘶啞,卻又顯得極為深沉的笑聲來。並朝著晉侯再度躬身一揖,而後繼續言道:
“稟君上,若我晉國想依靠地形險要和馬匹眾多,又對於鄰國的內亂而幸災樂禍,這可並非我晉國的三利,而恰恰是我晉國的三處最凶險的地方啊!君上請細想一下,四嶽,三塗,陽城,大室,荊山,終南等名山,都是九州境內的險要之地,但這些地方可從來都不是由一個姓氏連續統治下來的。而我們晉國的北方也確實是良駒甚多,但那一帶在我晉國統治之前,也沒個像樣的國家。所以,由此可見,險要的地勢以及馬匹眾多的地利,這兩個條件並不能作為一個國家的基礎,自古以來便是如此!”
“所以,曆來各國的國君,一定要修養仁德用來祭享神靈並安撫好黎民百姓。侯卻還沒有聽說過一個國家的基礎是要依靠地形險要和馬匹眾多的!”
“另外,君上所謂‘鄰國的患難’,那也是靠不住的。有的國家患難很多,卻反而能夠鞏固這個國家,而且日後還能開疆擴土,增添民眾。而有的國家,始終是處於沒有患難的境地,但最終大都喪失了國家。像這樣的事情,自武王分封天下以後,比比皆是,不勝枚舉。故此,為什麼要因為鄰國的患難而感到高興呢?”
“想當初,齊國的公孫無知為奪取政權,齊國由此而發生了內亂,但也正因為由此,因而有了之後齊桓公的崛起,以至於齊國到現在還在依賴著桓公的霸業。而再看看我們晉國,當年裡克,丕鄭為亂,但最後卻讓我晉國最終得到了先君文公的霸業,以至於我們晉國時至今日,仍然是這天下的盟主。所以彆人的患難,是不值得我們高興的。”
“君上若想隻依靠此三者,卻不想著去修養政教仁德,又如何能夠複興我晉國之霸業呢?”
“所以,還請君上答應楚王子圍會盟的請求。君上若還是想不通,就不如想想為何商紂王如此荒**亂,周文王卻反而要與之和善友好?殷商之所以滅亡,姬周之所以興盛,想通了這些就該明白,做天下之主的,卻哪裡用得著去爭奪諸侯呢?”
女叔齊對晉侯的三點進行逐條反駁,當真可謂也是字字珠璣,句句在理。饒是李然聞聲也是不由歎服。
孔子雖尚未“修煉成功”,仍在鑽研德仁的路上。然女叔齊的這一番話,卻已可堪稱儒家治國的典範。以仁政而觀他亂,不爭不搶,以德政養育百姓,不怒不喜,如此方為大國之道,方為千年霸業之基。
晉侯臉色極差,但他卻再沒有任何反駁之言。
靈台宮內的一眾卿大夫也相繼沉默,各個麵色沉重,以致後來都隻得歎息點頭。
“是啊,司馬大人所言在理啊,既有宋盟在先,我晉泱泱大國,又豈能不修明德呢?”
“修養明德,方為立國之本啊。”
“還請君上三思!”
一時間,原本還反對前去參加會盟的卿大夫們,此時儘皆朝著晉侯拜倒,請求他讚成前去參加會盟,刹那之間,形勢陡轉。
子產再度與李然相視一眼,兩人皆是微微搖頭。
並非李然無話可以反駁女叔齊,而是站在道德至上的角度來看,他已不能再進行出言反駁。
要想一個國家根基深厚,修養明德顯然是第一位的,他此時若是出言反駁,那便是有了戕害晉國之嫌,搞不好,還終會為晉國上下所厭惡。
“經一事,長一智,又給我學到了啊。”
李然不由對這個女叔齊心生佩服,畢竟在而今的晉國,還能說出這番話來的,恐怕也就隻有他一人了。
晉侯沉默良久,麵對朝堂之上的形勢倒轉,思索再三,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
晉侯也知深淺輕重,他並非楚王,自然不會過於剛愎自用。
所以,無論是出於形勢,還是出於對晉國長遠發展的角度來看,女叔齊的這一番話都是極為在理的,令人無法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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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晉侯欲勿許。司馬侯曰:「不可。楚王方侈,天或者欲逞其心,以厚其毒而降之罰,未可知也。其使能終,亦未可知也。晉、楚唯天所相,不可與爭。君其許之,而修德以待其歸。若歸於德,吾猶將事之,況諸侯乎?若適**,楚將棄之,吾又誰與爭?」曰:「晉有三不殆,其何敵之有?國險而多馬,齊、楚多難。有是三者,何鄉而不濟?」對曰:「恃險與馬,而虞鄰國之難,是三殆也。四嶽、三塗、陽城、大室、荊山、中南,九州之險也,是不一姓。冀之北土,馬之所生,無興國焉。恃險與馬,不可以為固也,從古以然。是以先王務修德音以亨神人,不聞其務險與馬也。鄰國之難,不可虞也。或多難以固其國,啟其疆土;或無難以喪其國,失其守宇。若何虞難?齊有仲孫之難而獲桓公,至今賴之。晉有裡、丕之難而獲文公,是以為盟主。衛、邢無難,敵亦喪之。故人之難,不可虞也。恃此三者,而不修政德,亡於不暇,又何能濟?君其許之!紂作**,文王惠和,殷是以隕,周是以興,夫豈爭諸侯?」乃許楚使。——《昭公四年
ps:這一段論述於曆史上,原本是昭公四年“申之會”的名場麵。但是由於劇情需要,此處提前。而由於昭公四年,王子圍已弑君篡位,所以已被稱為“楚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