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受阻的原因
李然之所以要先忙著處理祭氏內部與豎牛勾結之事,自然也是為了能夠讓子錢更為順遂的推行下去。
可是,在經曆了大半個月的試運行後,子錢發放的效果卻是出乎意料的差勁。
這卻讓李然著實感到有些詫異。
於是,擇了一日,李然領著祭樂與褚蕩一起,是親自前往田野鄉間查看一番。
他在鄭邑雖也能得到各城邑鄉野的信息,可他還是想親自看一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按理說,庶民有了子錢提供的保障,他們沒道理拒絕新政才是。
來到鄭邑城外的一處鄉野,李然與祭樂攜手乃並肩而行,而褚蕩就跟在他的身後。
舉目望去,乃是一大片耕田映入眼簾,此時正有不少鄉民在其中耕種。
路上來往的鄉民也是不少,李然便攔下其中一人,並是躬身作揖問道:
“敢問老伯,此間田地乃屬何人啊?”
他知道,能夠有如此多人在裡麵耕種的,自是那些“大地主”家的。
老伯應聲,便是說了一個鄭邑城中大夫的名諱。
李然看著耕田內的農夫們,又不禁是詫異問道:
“老伯啊,聽聞最近官家新頒了政策,若老伯肯去自行開墾荒田,那便算是您自己的田地啦!屆時按畝取稅,而且還發放了子錢,可供購買一應農具之用度。”
“老伯為何不自己去墾荒種田呢?”
隨性的祭樂也是十分好奇,從旁亦是瞪著個大眼睛看著那位老伯。
老伯聽得李然如此一問,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李然,這才放下手中的鋤鎬。
“想必這位大人是城裡來的吧?”
老伯話還沒說完,便是給李然還了一個稽首大禮。
李然急忙將其扶了起來。
這時,田野間的鄉民也看到了這邊的動靜,亦是紛紛放下手中活兒圍了過來。
“晚輩李然,不過鄭國一介行人。”
“隻是,此次子錢的發放乃是由晚輩負責,最近晚輩在城中發放子錢,卻不見鄉民前來領取,不由好奇,特來探訪。”
“還請老伯釋惑。”
李然恭敬謙虛的態度,頓時贏得了鄉民的好感。
那老伯頓時直言不諱道:
“大人呐,並非是我等野人直言,不過,那子錢不正是那些大戶人家用來欺我們這些野人沒見識的嘛?”
“我們去借了他們的錢,去買農具開墾荒地種田,到時候卻非但又要用我們種出來的糧食來上繳賦稅,還要拿來還他們的錢。”
“同樣是為肉食者所勞,這與那些卿大夫們又有什麼區彆呢?”
“更何況,此間田畝之主還終究是還要念及我等之身價性命的。我們若是去墾了私田,那日後自己若真落了難,官家又哪裡會管我們的死活呢?”
很顯然,他們給大夫充當佃戶,也隻是為了混口飯吃。而先入為主的臆斷,又讓庶民們都是患上了嚴重的斯德哥爾摩綜合症。
是的,當一個人受到的壓迫過於深重的時候,所謂的“迫害”反而會成為一種“恩典”。
而且,要他們領取子錢,開墾荒地。說到底,在他們所有人看來,不也是變相的一種榨取手段罷了?本質上好似還當真是沒什麼區彆的。
“老伯這話卻是何意?晚輩當真是沒聽懂。”
“老伯,你們若是開墾荒田以耕種,這些田地便是你們自己的,往後無論收成多少,都是你們自己的了。而所需上繳的賦稅,以及所需歸還的子錢,也隻是其中的一部分罷了,又何至於與現如今是沒有區彆?”
李然的眉宇間儘是詫異和不解。
這時,幾個中年漢子從田野間走了過來,徑直來到李然身前一丈外停住,而後朝著李然行過大禮。
“見過大人!”
“見過大人!”
這幾個中年漢子年富力強,中氣十足,說話的聲音自是很大。
李然將他們扶起來後,當即問道:
“你們又是為何不願執行子產大夫的新政呢?”
隻聽其中一個皮膚黝黑的漢子道:
“大人,那子錢分明就是城中大戶誆騙咱們的玩意兒,大人良善,當然不知他們的那些個心思。”
“大人您看,若是我們現在去借了那些大戶人家的錢,去買了他們的農具,並開墾荒田,那我們就隻能守著開墾出來的田地所種出來的糧食過活了。”
“現下那子錢借貸看上去還行,可是萬一到了該還他們錢的時候,他們非得說得一四五,我們又哪敢與他們爭辯啊?到時候,還不是他們說是多少,我們就要還多少?”
“如此一來,我們屆時一年豈不等於白乾?既然這樣,那我們自是願意還是繼續給大夫們當工得了。”
這位漢子說話的水平不高,但是條理還是很清晰的。
總的來說,他們認定子錢就是祭氏這些豪門在那準備薅他們羊毛的玩意兒。
同樣的,隻為了眼前的利益,便被慫恿著去當新政的“炮灰”,那他們自然是更不願意的。
若當真去開墾荒田,歉了收成。借了子錢又還不上,到那時又該如何是好?還能有誰能給他們留一條活路?
所以,他們當然不去借子錢,也不會去執行新政。
其他的鄉民們聽到這位漢子所言,也皆是不住的在一旁點頭稱是。
“肉食者鄙,根本就不在乎咱們的死活,所以這些東西壓根就都是騙人的!”
“是啊,到頭來還不是他們說什麼就是什麼?”
“這位大人,您人倒亦是不錯的。可就彆再幫著他們了,這些人可都沒一個好東西啊!”
縱是李然聽罷,也是不由得於額頭上捏了把汗。他是萬萬沒有想到,鄭國祭氏居然會在庶民的眼中竟會是這樣的形象。
他不禁亦是暗自慶幸,虧得是沒把自己是祭氏家宰的身份在此處說破。
此時,隻見又來了幾名婦孺,身邊是牽著幾個剛剛學會走路的稚子,竟也在一旁圍觀。
李然看著她們,看著她們手中的稚子,一時也不禁是有些慚愧。
是的,官家的確是不會理會這些下層庶民死活的。這些庶民之於官家而言,也不過就是一串數字,一台出產糧食的機器。
即便是李然,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一個事實。
所以,也就無怪乎這些庶民,會對官家抱有如此的敵意,卻反而對他們的主人家“感恩戴德”了。
正所謂“民無信不立”。
雖然這一句話是幾十年後孔子所說的。然而,如今李然所麵臨的困境,也大體如此。
可這又能怪誰呢?
怪上麵的人?
他們受曆史局限,看不到更長遠的未來。
那怪下麵的人?
他們受儘了權貴們的盤剝,無論是野人亦或是奴仆,又亦或是從奴仆到國民,無論是何種身份的變遷,又何嘗不是一部血與淚的交響曲呢?
所以,要想這個國家真正的獲得長治久安,光靠上麵或是下麵,都是不成的!
“明白了。”
“原來竟是這樣。”
不枉費李然這一頓打聽,他對眼前的事實終於是有了一個更為清晰而完整的認知。
下麵的庶民並不相信上麵的“肉食者”所製定的新政,兩相隔閡,新政能推行得下去那才叫怪了。
“既然如此,還請諸位明日清早,到得鄭邑城門一聚!”
問題既然清楚了,那終歸是要解決的。
而他李然此番之所以要深入鄉野探聽民意,也正是為了能夠解決其症結之所在。
在回去的路上,祭樂又翹著小腦袋與身旁的李然問道:
“那麼,夫君這是打算怎麼做呢?”
李然卻隻是淺淺一笑,回答道:
“樂兒莫急,待明日你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