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之上,生命本顯得無足輕重。
可戰場之外,與這些生命所維係的千千萬萬的族人,卻是整個國家的命脈所在。
在華夏的土地上,從未有過真正令所有人都為之信奉的信仰。
中華文明之所以源遠流長而從未間斷,炎黃子孫之所以百折不撓,堅定不屈,正是因為他們心中所信仰的,並不是虛無的神,更不是虛無的造物主。而是他們彼此所深切關愛著的,這片土地與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
當諸樊得知自己之死,居然會牽連如此之多,他內心確是有了一絲的動搖。
諸樊雖稱不上是一個仁君,甚至算不上一個明君,可是在麵對這樣的重要抉擇之時,他以往的固執與自負都在此刻化作烏有了。
他的心裡此時此刻所能承載的,便隻剩下他的兒郎們,以及那一方故土。
李然的名字,他自然是聽過的,無論是平丘之會還是虢地之會,又或者是他在鄭國的所作所為,李然的名字已算得是響徹九州了。
麵對這樣的“君子”,吳王諸樊算是認清了現實。
他雖然不知道李然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但是,如今有著李然相助的楚國,那絕不是他所能戰勝得了的。
沒有比這更殘酷的現實了。
本就實力強勁的楚國,再加上智計無雙的李然,吳國日後又該如何能夠成為他們的敵手?
諸樊第一次為自己的自大狂妄,輕敵冒進而感到後悔。
顯然,曆時數月的征戰,數萬名死去的吳國兒郎們,他們的犧牲,在這一刻都白費了!
而他曾經向他們宣告的那些豪言壯語,此時此刻也竟都成為了過眼雲煙一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寒雨中,諸樊慘笑連連,本堅毅不倒的身軀逐漸搖晃,看上去如此剛強的一國之君,原本也是如此的脆弱。
“大王!不能降!”
“吳國兒郎,絕無屈膝乞降之輩!”
這時,追隨著諸樊一起衝出外城的吳國兒郎們,又再一次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和呐喊。
他們,寧死不降!
他們也同樣知道,他們的大王,也絕非是貪生怕死之輩。
世間最偉大最可歌可泣的君臣關係,恐怕也便是如此了吧。
李然聞聲,眉頭頓時緊鎖。
而此時的諸樊用長劍支撐著自己的身體,再度轉過頭看向自己的兒郎們。
“寡人……”
“大王!我等皆願與大王共死!”
“我等願與大王共死!”
吳國兒郎們的齊聲呐喊,那壯烈的氣勢,徑直衝破了天際,直上雲霄!
寒雨為之淚目,大地為之震動!
李然,孫武,巢邑的守軍,楚國的援軍,此時此刻儘皆是心神駭然!
大丈夫須當馬革裹屍,戰死沙場,何來乞降?!
吳國男兒當有誌氣!
生不同命,死當同宿!
這一刻,原本已然被李然說動的諸樊再度被激起了強烈的赴死之心。
他沒有多餘的話語,甚至沒有多餘的表情,他隻緊緊的握住了手中長劍,止住潸然熱淚,剛毅的臉龐上再度浮現出他初征舒鳩時的壯勇!
“敢問先生,先生本也是姬姓之人,而今卻相助蠻夷之邦,究竟是何故?先生難道就不怕到時候會遺臭萬年麼?”
“今日寡人敗於此,寡人無話可說,然我吳國男兒,也終有一日將會踏上楚國的土地,將我吳國失去的一切全都奪回來!”
諸樊舉劍在手,仰天怒吼!
他下定了決心,他不能辜負他的兒郎們對他的期望,不能辜負他們對吳國的耿耿忠心。
吳國上下,絕無乞降之輩!
“吳王!”
“哈哈哈!吳王此言可當真是荒謬至極啊!且不言今日你們吳國至多不過如此爾爾,便是再給你吳國一百年,隻怕你吳國也隻能望著我楚國的大好河山也是無濟於事啊!”
“我楚國的土地,你吳國永遠也休想涉足!”
就在這時,伍舉竟是出現了。
雖說他給了孫武完全自主的調兵之權,又許諾給了李然以罷兵勸降的時間。可這並不代表他就完全信任了李然和孫武。
就在李然,孫武率兵趕來巢邑之後,他便立刻調集了親軍,遠遠的隨在其後,也於今日一早抵達了巢邑。
隻不過,自始至終,他的這一支親軍,都從未露過麵。所以,即便是自己軍中的將領,也大都不知道他此刻會悄無聲息的來到巢邑。
而這一場巢邑之戰,他從頭到尾都始終隻在城外的山麓旁觀著,直到此刻大局已定,這才是匆忙趕來收獲戰果。
早就說了,老奸巨猾如伍舉,這世上當真沒有幾人能夠與之相提並論。
“伍舉大夫?”
李然見得伍舉到來,頓時心頭一驚。
在原本的計劃裡,此處本不應該有他的戲份。他刻意的讓伍舉率領中軍後撤,為的就是讓他莫要摻和進來。
可誰知道伍舉竟還是跟了來,非但如此,而且如今還當著諸樊的麵說出這等的羞辱之言,這擺明了是要把諸樊往死裡逼啊!
“老匹夫,今日寡人不敵的乃是孫長卿,與你這匹夫又有何乾?!”
諸樊一見到伍舉就又是暴跳如雷,聽得這些羞辱之辭更是怒火中燒,若非此時孫武在旁,隻怕他早已是要提劍上前與伍舉同歸於儘了。
“嗬嗬,吳王此言更是荒謬。”
“孫長卿乃是從將,你敗給他,豈不等同於是敗給我?”
“哈哈哈哈!”
“吳王若不早降,卻又更待何時?!若吳國肯歸服我楚國,本帥敢與吳王保證,寡君必定能給吳王祿三邑,以資吳王日後可以在我楚國安度餘生。”
伍舉此時勝券在握,出言可謂極儘羞辱之能事,囂張至極竟一時絲毫沒有顧及所謂的禮教。
伍舉此言也可謂已是誅心。與李然所言完全不同的是,伍舉此言的言外之意也是再明顯不過了:
無論你是不是自儘,你都不可能再回到吳國了。
而這對於吳王諸樊而言,簡直就如同是判了死刑一般。
要知道諸樊可是姬姓之國的國君,那是與周王室是同宗的兄弟,如此說他,莫說他們本就甚是彪悍的吳國了,一國的國君被囚質於蠻夷之邦,這無論是對於誰,對於哪個國家而言,都可謂是難以忍受的奇恥大辱!
可他伍舉,他楚國,最不在意的便是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