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戌這些年走南闖北,什麼大場麵,大人物他可是見得多了去了。
前麵說了,他因促成弭兵之會,在中原諸國以及各個大佬麵前,多少是有些麵子的。
可沒想到這回來到楚國,剛一落腳便聽說楚王熊圍是要給自己一個下馬威,這是擺明了不買他這張老臉啊?!
所以,說他不心生怨氣,那才叫怪了。
這確實很向戌。
因為向戌本身就是個極要麵子的人,而且他也自認為自己很有麵子。
李然也清楚這一點,畢竟如今的楚王可不是之前的那個楚王了,宋國的向戌,他之所以能在之前走南闖北的促成弭兵之盟,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之前的楚康王相對比較好說話,而他向戌又同時跟楚國令尹子木屈建,以及晉國的執政卿趙武關係都很是不錯。
所以,才得他這張老臉有了幾分的薄麵。
而現在呢?早已經是換了人間了。如今的這個楚王熊圍又哪裡有這麼好說話?他可不管你向戌以前是什麼一號人物,在他看來不過就是一副朽木而已。
“唔……此事……楚王確實有些過火了……”
畢竟宋國來人始終是客,楚王身為主人家,一上來就搞這一出,的確不是待客之道。
再者,楚王此次召集申地會盟,本就是為了尋宋盟的友誼。
楚王此時對宋國不客氣,這不是要失信於諸侯麼?而一旦你失了信,宋國反被逼急了罷盟而去,那其他中原諸國又該作如何的反應?
中原各國雖然連年征戰,可他們自齊桓公開始,在價值取向上,就是一直致力於合力對付楚國的。在這件事上,大家都可謂始終是保持高度一致的。
因此,若是楚王當真逼急了宋國,屆時中原諸國再聯合起來一起孤立楚國,那楚國又能討得到什麼好?
而靜坐一旁的子產,這時也不禁捋須言道:
“中原諸國皆是同氣連枝的,若楚王如此威逼脅迫,那此次申地之會隻怕會適得其反呐。”
智慧如子產,又豈能看不穿這其中的門道?
他這一句話說完,向戌當即連連點頭稱是。
子產看著李然道:
“是啊,子明呐,如今你也算是楚王麵前的紅人,此事你應當勸諫一番才是啊。”
彆人的話楚王聽不聽,子產不知道。
可李然的話,子產知道楚王是一定會聽的。
而向戌此時也是朝著李然一拱手,並繼續言道:
“對了,戌與子明素無往來,沒想到今次見麵卻是直接要勞煩一二,禮數不周之處,還請子明見諒……”
“來啊,將東西抬上來。”
他的話音落下,幾個宋國侍衛抬著一口大箱子從園外走了進來。
向戌指著那些個箱子,並解釋道:
“不過是些薄禮,不成敬意,還請子明能夠笑納。”
走南闖北,經驗豐富的向戌又豈能不知“皇帝不差餓兵”的道理?
所以他此次登門,一早就備下了厚禮,就候著機會是與李然攀結了。
李然見狀,當即起身朝著向戌躬身作揖道:
“向左師此舉,豈不是折煞了晚輩?”
“如此厚禮,然如何敢受?還請左師收回。”
事兒還沒辦,李然當然不能收禮。
在這個講究人情世故的時代,他李然可是要比子產,向戌更懂這一規矩。
收禮辦事兒也的確是這個時代的常態,可他李然終究算不得這個時代的人。
正所謂無功不受祿,事兒若是辦成了,你到時候送禮作為答謝,這尚還好說。
可現在事兒還沒辦,卻早早把禮給送來了,這也並不符合後世的道義。
“誒,子明糊塗!既是向左師的一點心意,子明又何必要推辭?”
這時,一旁的子產也給李然使了個眼色。
李然見狀微微一怔,當即歎道:
“然無功不受祿……”
可誰知向戌卻是大笑道:
“哈哈,李子明的大名如今天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想給子明送禮之人,隻怕從此處能排隊排到鄭國去!”
“今日子明肯收下戌的區區薄禮,那便已是給足了戌的幾分薄麵咯……”
看吧,這就是向戌的智慧。
他總能在適當的時候說最合適,最善解人意的話,從而達到他想要達到的目的。
“好吧,既如此,那然便卻之不恭了。”
李然言罷,朝著身後的褚蕩微微抬手。褚蕩當即帶著人下去,將裝著聘禮的箱子給抬進了後院。
既是收了禮,李然便算是默許了替宋國向楚王說情了。
“嗬嗬,有勞子明,那戌便靜候佳音了。”
言罷,向戌這才起身告辭。
待得他走後,李然又轉身是與子產問道:
“大夫何故要然收下向左師的聘禮?如此行事,似乎也並非大夫的風格呀?”
子產聞聲,臉上頓時露出一副高深莫測的笑容來。
隻聽他道:
“嗬嗬,子明不是還要對付宋國的華氏嗎?若到時候向戌能幫到你,這件事豈不就能容易許多?”
原來,這是子產下的另一步暗棋。
而李然聽罷也是恍然,當即連連點頭稱是。
慶封雖是突破口,可就算李然抓住了這個突破口,當真挖出了潛藏在慶封背後的團夥,可他又要如何入手呢?
若他當真要對宋國的華氏下手,那麼顯而易見的,向戌這個宋國的左師,乃至是向氏一族,日後便能起到極為關鍵的作用。
所以此時與向戌交好,對於李然而言,隻賺不賠。
“若照子明你之所言,這慶封,魯國季氏,宋國華氏,還有我們鄭國的豐段,以及那齊國目前還尚不得而知之人,這些人的勢力隻怕是難以想象。甚至會不會還有更多的豪門世族,乃至某些公室都牽涉其中?”
“所以,子明若是要對他們下手,隻憑自己的能力恐怕是遠遠不夠的。因此,能多結交一些權貴,多結交一些誌同道合之人,也未嘗不是件好事啊!”
子產再度如是提醒道。
而李然聽罷,也是恍然大悟過來,不禁點頭道:
“大夫所言在理,然謹記。”
對於“勢”的運用,李然比當世所有人都應該更為清楚。
他自然明白子產的意思,可他心裡卻始終有一道坎兒。
那就是他其實並不擅長“用勢”,換言之,他並不擅長利用他人去達成自己的目標。
因此,雖然他嘴上已是答應了下來,可實際上若要讓他當真這麼去做,隻怕於他也很是為難。
他其實更願意隻靠自己的硬實力,去完成一些事兒。
不過此事畢竟還言之過早,一切也都還在他的計劃之中。所以,對於李然而言,眼下也並沒有更多的想法。
於是,他二人在又聊了一些其它的事情後,子產這才起身辭彆而去。
當子產離開後,祭樂這從屋裡走了出來,見得李然一臉沉思,當即親手沏了一盞花茶給李然端了過來。
“夫君莫非是不願幫宋人解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