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析嗬嗬笑了起來,仿佛是聽到什麼笑話一般,遲遲停不下來。
孫武多少有些惱怒,但還是忍了下來,他向來穩重,也深知小不忍則亂大謀的道理。
“敢問葉公,若葉公借了朋友一把劍,而這位仁兄即將瘋癲而欲殺人,所以執意要葉公還劍,那敢問葉公此時究竟是還呢?還是不還呢?至於‘利是害非’,又何以知道自己利的便為是?而害的便是非呢?”
“至於‘大公無私’……嗬嗬,那更是無稽之談!正所謂‘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是非無窮。’世間又有何人能兼顧得了天下所有人的是非呢?”
“君主們所自認為的大公,當真是大公嗎?那若是製作了對民眾不利的律法,而民眾還要按照這個去執行,那是否是正義的呢?他們若是本身就沒有搞清楚究竟何為‘大公’,那‘無私’又該從何說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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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4章兩可學說
鄧析的話,讓在場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深思,是非曲直,確實本就難有定論,而且站在不同的角度,也會得出不同的結論。
就在這個時候,隻見門口處又來了一群披麻戴孝的人,看到院門大開,便當即是湧了進來。
當先的乃是一名孝子,隻見他跪拜在地,請願道:
“先生,眼下有一件難事。大家都說先生極有智慧,所以還請先生能指點迷津!”
鄧析將李然等人放在一邊,起身將那個孝子拖拽起來:
“有什麼話隻管說來,何必行此大禮?”
原來,這家人是淹死了人,卻被另一家撈去了屍身。這家人自然是要前往求屍,豈料撈到屍身的人卻漫天要價。他們固然亦是家庭殷實,但也覺得有些受不了這個價碼。
鄧析聽完,卻是玩世不恭的一笑置之:
“你們為何著急?得到屍身的人,難道他們還能賣給彆人嗎?遲早不還是要賒給你們?”
這家人聽到這話,頓時恍然大悟,紛紛道謝,感恩戴德的離去。
待他們剛走不久,卻又有一批人是湧了進來,原來卻是撿到屍身的那一家子。他們聽聞了鄧析是給那一家子是出了主意,便是特意前來興師問罪來的!
而鄧析見狀,卻又是笑道:
“你們也可寬心,他們又無有彆處可以買到,既是無可替代的,那總歸還是要來找你們的!”
這一幫人一聽,亦是茅塞頓開,對鄧析千恩萬謝之後,這才離開。
鄧析以這一番詭辯之術斷桉,卻是讓目睹這一切的眾人均是目瞪口呆,也不由得信服。
李然隨後開口道:
“先生這個處理辦法,看似不作為,實則是站在雙方的利益而說,最終誰都會沉不住氣,並以此做出讓步,實在是高妙得很啊!”
鄧析聞言,便是起了身,並來到李然的麵前,將其再次是上下細細端詳了一番。
隻因他見葉公對此人一直亦是景禮有加,故而也據此是猜出了李然的身份來:
“一直不曾互通大名,足下莫非便是名揚天下的李然李子明?”
李然客客氣氣的說道:
“名揚天下不敢當,不才確是李然。”
鄧析點了點頭:
“既然是子明先生,那麼析便再貽笑大方說幾句,還望先生賜教,析始終認為,‘以非為是,以是為非。是非無度,而可與不可日變’,這雖然容易被人說為我鄧析是非不分,顛倒黑白!但世人又有幾人知道能懂析之心意?!”
李然拱起雙手,作揖後是彬彬有禮的回道:
“還請先生詳言之。”
“正如周王伐紂,周王無罪,伯夷叔齊亦無錯!隻不過是站的角度不同。而看待問題的是非就會不同,這便是世間所存在的真實。隻不過,素來無人去辨明,故而於道統之上有所疏忽罷了。”
“既然,以是為非,以非為皆為常理,那麼又豈能避重就輕呢?所以,務必要重視此事方可啊!”
李然聞言,不由心悅誠服道:
“先生所言極是!”
“然而現在的君主,對同與不同的差彆已沒有了辨彆能力,根本就定不了是非對錯。於是,就造成了天底下的人皆是黑白不分,清濁難理的局麵。這種情況其實已經很久了。”
“不誠心聞所未聞,不誠心見所未見,不用心去謀劃,又如何能達到預期?不用智慧思慮,就不能防患於未然。”
“所以作為君主,若心思縝密,料事如神,則臣下之人皆無貪腐之心。若其君隻知道把民眾的耳目給掩塞住,總是用一套極為簡明的邏輯去武斷是非,那麼民眾終將會因為恐慌而震怒!”
異同之不可彆,是非之不可定,白黑之不可分,清濁之不可理,久矣!誠聽能聞於無聲,視能見於無形,計能規於未兆,慮能防於未然,斯無他也。不以耳聽,則通於無聲矣!不以目視,則照於無形矣!不以心計,則達於無兆矣!不以知慮,則合於未然矣!君者,思於匿影,群下無私,掩目塞耳萬民恐震。——鄧析《無厚篇。
李然聞言,不無由衷的歎道:
“聽君一席話,勝活十載!先生真乃大才啊!”
而鄧析則是繼續說道:
“循名責實,君之事也;奉法宣令,臣之職也。下不得自擅,上操其柄而不理者,未之有也。君有三累,臣有四責。何謂三累?惟親所信,一累;以名取士,二累;近故親疏,三累。何謂四責?受重賞而無功,工責;居大位而不治,二責;理官而不平,三責;禦軍陣而奔北,四責。君無三累,臣無四責,可以安國。”
這些話的意思是,按照法律條文落實責任,這是君主應該做的事情,奉行法律是臣子的職責,臣子不得亂來,君有三種拖累,臣子則是有四種失責。
三種拖累其一唯親信是聽,其二以虛名取士,其三為近故親疏。
四種失責則是,一是無功受賞,二是屍位素餐,三是處事不平,四是玩忽職守。
如果國君沒有這三種拖累,臣子沒有這四種失責,國家自然也就安然了。
李然聽完這些話,更加斷定此人實在是一位不世出的高人,不禁深鞠一躬言道:
“先生如此大才,何不出山一展宏願?葉邑雖小,卻也猶藏萬家之室,足夠先生能有所作為!”
鄧析卻不由笑道:
“子明先生當真願意請在下出山?不嫌在下曾是壞了子產大夫的名聲?”
看來鄧析對於李然和子產大夫的交情,亦是略知一二的。
“唯才是舉,先生在鄭國所為,於此又有何妨?且若真是依著子產大夫的心性,他若真覺得先生乃是一禍亂之人,恐怕早已是留不得先生了!”
世人一直流傳鄧析是被子產大夫所殺,這其實是一處謬誤。
其實,子產也同樣認為“禮”是“天之經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天地之經而民實則之。”
就這一點而言,子產和鄧析本就是相符的。
而且,子產向來是有容人之量的,早年的“不毀鄉校”便是實證!
另根據《左傳所載,鄧析也確實並非為子產所殺,而是後來被鄭國的另一名執政卿駟顓所殺,而《呂氏春秋中言及鄧析是被子產所殺,應是謬誤。
“而如今葉邑情形和鄭邑相彷,但也有些許不同之處,此正是先生大用之時,還望先生莫要推辭!”
鄧析聞言,不由是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既如此……來人,將我的竹刑拿來!”
聞言,隻見家中的小童是推著一輛獨輪車走了出來。
“析在鄭國不得誌,但確如子明先生所言,子產大夫能留下析的一條性命,且並未將此《竹刑儘毀,也許多少是憐惜析身上還有那麼一點可用之才,這才手下留情的。今日,承蒙子明先生如此看重,析若是無動於衷,恐怕有不識好歹之嫌。”
“這一車的《竹刑,乃析畢生之所學,還望子明先生能夠笑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