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裡,夏一依做了一整晚的噩夢。
一下子是和寒霜麒麟的那場死鬥。
一下子是被逐出師門那血肉模糊的兩百棍。
亦或者是夏夢瑩那刺入人心的一句句惡毒的嘲諷。
影影綽綽,浮浮沉沉,一時間她好像分不清究竟什麼是過去,什麼是現實。
仿佛連四周牆壁的條條磚縫都幻化成了怪獸的模樣,四麵八方而又鋪天蓋地,時刻等待著一個機會,咬上她的脖頸。
見血封喉。
夏一依猛地起身,周身已經被汗水浸透,連呼出來的喘氣都是滾燙的。
此時已經是醜時,最是更深露重的時候,夜黑得沒有一絲星辰,她仿佛自虐一般地用冷水洗了個澡,才緩緩清醒下來。
然後,就發現這一番折騰下來,她肚子餓了。
這重生的第一天,可真是發生了太多事情。
她不知死活地拒絕了紀冷要當她師父的請求,然後又莫名其妙地被青羽祖師看上了。連“寒露”也回到了她的手中。
這一切,她到現在都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天意,更不知道今後要如何跟紀冷相處。
其實夏夢瑩做的那些事情和紀冷並沒有什麼直接關係,但是隻要想到紀冷曾經那麼寵愛過夏夢瑩她就覺得惡心。
非常惡心。
略微思索一番,她還是決定先解決眼前肚子餓的問題。
至於什麼紀冷,讓他哪裡涼快哪裡呆著去吧。
黑天瞎火的,夏一依熟門熟路地摸進了蒼羽門的廚房。
上一世她就經常這麼做。
上一世剛入門的時候,夏夢瑩總是跟她抱怨蒼羽門的飯菜過於清淡、不合胃口,老是纏著她給她做點心。夏一依的廚藝是跟著母親學的,相當青出於藍,尤其是她的手特彆巧,又愛吃甜,對於一些點心甜食的製作更是得心應手。
不過,夏夢瑩從小就不愛吃這些甜點,據說是害怕長胖。可是到了蒼羽門之後卻開始點著名地讓夏一依給她做,特彆是母親最拿手的一道桂花糖蒸新栗粉糕。
上一世夏一依沒有多想,還心酸地想是不是妹妹想念已逝母親的手藝,所以才轉變了口味。
現在再一細想,明明後來夏夢瑩提出來的很多點心的名目,母親當年根本就沒有做過。甚至在此之前,她都沒有聽說過。
而且最奇怪的,明明是她每次喊著想吃想吃,但是最後都是讓夏一依做好了放在盒子裡裝好就行了。夏一依從來沒有看到過她真的把這些點心吃下去。
奇怪,太奇怪了。
夏一依沒有想明白夏夢瑩這麼做的邏輯,但是卻想通了另一件事情——夏夢瑩根本就不是在懷念母親。
這讓她心寒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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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
灶台的火剛剛被她熄滅,廚房裡正是一片寂靜,陡然聽到他人的聲音,夏一依一個激靈,差點沒把手裡的一疊盤子給摔了。
“掌門?!呃……我是說……掌門師兄……”
站在門口的那個一身白衣、身長玉立、俊美無匹的男子,不是紀冷又是何人?
即便是深夜時分,紀冷依然是配著劍,衣著姿容都是那麼的嚴謹不苟,挑不出一點錯處。規整得仿佛下一刻就可以去召開正派大會,號令群雄。
不像夏一依,剛洗完澡,頭發還沒有完全乾,就散散慢慢地披在腦後,透著那麼一股閒散慵懶、不學無術的味道。
所以說,一個人太優秀了就是一件很遭人恨的事情,比如說現在,夏一依光是看著紀冷,就莫名生出自慚形穢的感覺。
夏一依吞吞吐吐的:“我就是……晚上有點餓了,來做一點東西吃。掌門師兄您這是?”
紀冷簡短地回複:“睡不著,巡夜。”
夏一依“哦”了一聲,一點沒興趣去知道紀冷為什麼睡不著。
她和紀冷之間,就算是加上上一世,總共也沒有說過幾句話。
這一世就更慘了,她光在拒絕他了。
夏一依知道紀掌門大人有大量,不會和她一個丫頭片子計較,但是總歸是有些尷尬。
紀冷看著她披散的頭發,道:“你剛沐浴了?”
夏一依遲疑地回答:“是。”心想,他該不是要因為我這形象不整要罰我吧?這種事還真是紀冷這種冷血無情的人做得出來的。
沒想到紀冷隻是簡單地說了她一句:“頭發乾了就紮起來,不要披著。”
夏一依低眉順眼地應了一聲,心裡卻想,夏夢瑩上輩子一頭長發飄飄招蜂引蝶的,也沒見他說什麼,到我這裡連洗個頭發都要管,真的是雙重標準。
紀冷看著灶台上整整齊齊擺放著的一長條盤子,和高高摞起的一遝蒸籠。他的視線停頓了一瞬,又回到夏一依臉上:“一點東西?”
夏一依從紀冷不苟言笑的臉上硬是讀出了他沒說出口的話:你可真能吃。
夏一依臉紅了紅,為自己的食量辯駁道:“不是的,這些是給師父和師兄們做的。今天師父和師兄都送了好多禮物給我,我也沒有什麼可以報答的,就想做點小點心給師父和師兄們。”
說著,她按順序一個個把蒸籠取了下來,挨個給紀冷介紹:“糖蒸酥酪、米香鬆糕、紅糖年糕、四喜蒸餃、紫薯燒賣……”
紀冷慢慢踱步走了過來,看著這些色彩紛呈又小巧玲瓏的點心們,忽然道:“一頓晚膳,你已經記住所有人的口味了。”
夏一依聞言一頓,沒想到紀冷這麼快就看出來了。
她昨天吃飯的時候一直在偷偷觀察桌上的人,不知不覺就把他們的口味喜歡都記下了。
倒不是為了討好誰,單純隻是作為一個熱愛美食的人的原則,夏一依就按照每個人的不同口味各做了一道點心。
比如說,大師兄不愛吃甜的,就做的蒸餃。二師兄口味清淡,就做的龍井茶糕。柳雲舒口味最重,給他的糖蒸酥酪放了雙倍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