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晏清再接再厲,道:“學生以為,以先生的才學和經曆,對此更應該深有體會。先生之所以能自食其力,不就是先生能靠自己的本事,替自己掙來衣食嗎?
學生長於鄉下,深知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道理。所以不想當那等嬌滴滴的才女,像個可憐蟲一樣,隻能被家族供養。一旦離開他人供養,就生計無依,連口飯也吃不上。”
白先生的麵容從陰沉,到動容,再到訝異。
原來鄉下長大也不全是壞處,隻衝這個想法,就比那些自小讀書懂禮的大家閨秀強得多。
可是,夏二奶奶難得的讀書天分……可惜了啊!
白先生內心充滿掙紮,自身的經曆告訴她,夏晏清的想法一點兒錯都沒有。
家族興旺、父母俱在、兒女有出息的情況下,自然萬事都好。一旦失去了這些依仗,作為女子,就得仰他人鼻息過活。
她離開皇宮之時,父母已然去世,她孤身一人,隻得看哥嫂臉色過活。不得已,才開始遊走於各府後宅,靠教書為生。
“可是,二奶奶的情況不一樣。在我見過的人裡麵,二奶奶的領悟力和記憶力都是萬中無一。隻要肯努力,說不得就是個聞名天下的才女。若荒廢了,著實可惜。”
夏晏清暗歎,就算以白先生現在的情況,也還羨慕那種虛名,可見世人觀念的頑固。
她問道:“就算學生是精通書畫詩詞的才女,又能如何?”
白先生一愣,“能得夫家看重,能讓世人欽佩啊。”
“能當飯吃、能當衣穿嗎?”女子的筆墨書畫,就算再出色,一旦流落在外,也是個被人詬病、遭世人譴責的結果。
白先生:“……”她很想說,詩書盛名,怎麼可以用吃飯、穿衣這等俗物來衡量?可是想到自己的處境,這些話竟是卡在喉嚨裡,根本吐不出來。
她緩了好一會兒,才問道:“既然這樣,二奶奶不如學些針線、紡織來的好。為什麼要讀書?”
夏晏清這才輕鬆的笑了,她站起身,從一旁書桌上的幾冊書籍中,抽出兩本,放在小幾上,推到白先生麵前,說道:“為了讀書明理,為了在這天地間生存,不至於因目不識丁而被人欺蒙。還有這些書籍,學生連猜帶看,覺得這裡麵的記載,若是用來謀生,遠比織幾匹布、做幾樣針線有用。”
白先生翻看麵前的兩冊書,上一本是《考工記》,下麵一本是《沈公筆談》。
她詫異看向夏晏清:“這是哪裡來的?”尋常讀書人家,大概沒有這種書籍吧?
夏晏清得意道:“學生對李嬤嬤說,想看些關於器物製作的書籍,李嬤嬤就差人出去買來這些。”
白先生的視線在夏晏清和書籍之間打了幾個來回,遲疑問道:“這些……你能看懂?”這些東西,若不是從事專門行業的人,隻怕看不懂的。
夏晏清暗自慶幸,好在夏小娘子在鄉下長大,雖然是地主小姐的丫鬟,卻是個隻有二百來畝地的小地主,家裡沒什麼下人。她除了伺候小姐,還得做許多粗活。
“嗯嗯,我在鄉下做慣了各種活計,用過很多器具。若認識字,一定能看懂工匠技藝。”說著話,她很殷切的看向白先生,似乎在告訴白先生,她迫切的想認識很多字,想儘快讀懂這些書。
白先生心情複雜,這個二八年華的年輕女子,竟如此清楚自己想要什麼,雖然一直沒受過良好教導,卻比很多研讀詩書的大家閨秀,更明白世道艱難。
把她手放在那兩冊書上,說道:“這世上的工匠,大多隻能做些常見、粗糙的營生,多是底層男子。若想做到極致,難於登天。二奶奶若是想明白了,我自然不會強求你學詩詞書畫。”
夏晏清連連點頭:“明白明白,想明白了。不試試怎麼知道行不行呢?”
她頓了頓,試探問道:“先生,我兄長那裡,會不會找您詢問我的課業進度?”
白先生露出微笑,“二奶奶是什麼意思?”這位說了這麼多,大概主要還是為了讓娘家兄長知道,她不是不用心課業,而是另有想法吧?
果然,夏晏清起身一禮,鄭重說道:“拜托先生,若我家兄問起我的課業,還望先生幫忙解釋一二。學生不是辜負兄長苦心,隻是做不了才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