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虞小姐(2)(1 / 2)

白茜羽的確沒覺得有什麼好誇的。

雖然這間臥室裝修得很有歐式風情,但她畢竟見多識廣,上到不對外開放的歐洲私人古堡莊園,下到金碧輝煌閃瞎狗眼的暴發戶彆墅,什麼樣的歐式都見過了,難道還能指望她對這個沒有電視沒有空調的房子誇出一朵花來?

“平日裡這房間一直空著,是昨日才收拾出來的,被褥都換過了,裡頭還帶著盥洗室呢,小姐請看。”舒姨領著她走進洗手間裡參觀,還給她一一演示,“這是水龍頭,一打開呀就有‘自來水’,那個是肥皂,用來洗手用的,比胰子和澡豆都好用……”

丫鬟瞪得眼睛都圓了,使勁地看那水龍頭,看樣子很想看看這些水是從什麼地方出來的,後來舒姨開始說到抽水馬桶,她就更新奇了,不停地衝著水,然後去看那些水流到哪裡去了,隻恨不能將腦袋塞進馬桶裡一看究竟。

舒姨還要說浴缸,就看到白茜羽又轉悠出去了,舒姨被這個鄉下來的少奶奶無視了好幾回,也有些不悅,“虞小姐,你還是來聽聽吧,這房間裡頭的東西可都是洋貨,精密得很,若是哪裡弄壞了,修起來可是很麻煩的。”

白茜羽心說你這馬桶蓋子裡裝著芯片還是怎麼地?便隨口道,“不必了,你幫我放水吧,我先洗個澡。”

“……”舒姨隻好為她在浴缸裡放水,一邊試水溫一邊腹誹這虞小姐脾氣大,她之前還聽老宅的仆人說少將軍的未婚妻是個說句話就臉紅的主兒,沒想到支使起人來一點兒也不含糊,大概是乍一見到這些新奇物件怕不認識丟了臉麵這才故意擺的架子。

小環期期艾艾地站在一旁,似乎也覺得露怯了,便閉上嘴一言不發。等舒姨走了,她才像個麻雀一樣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小姐小姐,這個浴房真神奇,不必燒了水再提進來,自己就會出熱水,這西洋人的東西真是方便得緊——”

丫鬟忽然捂住了嘴,因為小姐對這些夷人深惡痛絕,新派的洋貨都一概不用,更不許她提。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小姐竟然沒有露出厭煩的神色,也沒有斥責她,隻是一邊背對著她解開盤扣一邊說,“你出去吧,記得把門關上。”

丫鬟呆呆地應了一聲,關上浴室門之後,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小姐竟然不要她伺候了。

沐浴完,白茜羽換上係帶的白色中衣,有些發愁。她知道虞小姐並不是個趕時髦的人,但是要一直維持著這個人設實在太累了——這頭長及腰臀的秀發半天都乾不了,不盤起來就跟女鬼似的,遲早得去剪了。

過了一會兒,有下人送來了日用品,諸如牙膏牙刷、香波香皂之類的,還要為她講解每件東西的用途,白茜羽聽得不耐煩,把人趕跑了。

等房間裡清淨了,她便盤腿坐在床上,饒有興致地試著民國的護膚品,丫鬟也陪在旁邊小心翼翼地擺弄著,這個摸摸那個碰碰,新奇得不得了,“小姐小姐,這個就是畫報上的雪花膏呢,直隸那兒都沒有賣的,隻有上海有……”

這話擱以前她是萬萬不敢說的,但今天她觀察下來小姐好像不是很排斥這些西洋玩意了,膽子也跟著大了起來。

“你抹點試試?”白茜羽用手指蘸了一點兒,小環連忙擺手後退,白茜羽就在手上抹勻了,嗅了嗅,一股濃鬱的香氣,但吸收得很快,質地看起來不錯,這玩意兒據說賣得很貴,尋常人還用不起。

之後的時間,白茜羽都是與小環在房間裡聊天度過的,當然,以她的話術,甚至不需要刻意費什麼功夫,她就從丫鬟的嘴裡得到了一切她想知道的信息。

虞小姐的全名叫做虞夢婉,性格保守文靜,祖籍直隸,家裡是書香門第,祖上出過不少牧守一方的大官兒,幾代以來都與傅家是世交,虞父又與傅家老爺相交莫逆,在虞夢婉剛出生時,便與傅家幼子訂下了這門親事。

當時,傅虞兩家時常走動,兩人算是青梅竹馬一塊兒長大的,虞夢婉自幼就喜歡傅家的哥哥,傅少澤也說過“長大以後我就娶你”之類的話,一個是梳著雙丫髻的小小姐,一個是穿著長褂的小少爺,當時人人看來也是一對金童玉女。

然而傅家老爺不甘心偏安一隅,在時局混亂之際悍然闖了上海灘,風生水起地混了幾年後一朝借著東風起勢,竟躋身“四大家族”之一,於是到了傅少澤十四歲時,傅家便舉家遷到了上海,兩家便漸漸不怎麼聯係了,隻是偶爾有書信往來。

而傅少澤之後又留了洋,一彆經年,等到終於遠渡重洋回上海接手家業已是二十二歲,虞夢婉還是對他情根深種的深閨小姐,傅少澤卻見識過了十裡洋場,風花雪月,眼界早已不同,早就將什麼青梅竹馬忘得一乾二淨了。

反觀虞家這邊,抱著那套“詩書傳家”的老觀念固步自封,日子是一日不如一日,最後隻能靠變賣古玩器具勉強度日。虞父一肚子學問卻難一展抱負,終日鬱鬱成疾,他又是文人風骨,不肯向旁人伸手求助,纏綿病榻了一年之後還是走了,臨終前隻對虞夢婉說了八個字,“井淺河深,齊大非偶”,意思是不可去高攀傅家完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