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秋雨(1)(1 / 2)

說實話,經曆過了潘小姐孟小姐,白茜羽對傅少澤的紅顏知己們已經殊無興趣——無非是前凸後翹風情萬種的大美人類型,通常嬌滴滴地依偎在身邊,帶出去倍兒有麵子的那種。

但在見到殷小姐之後,她才發現自己的判斷有些偏差。

“你就是那位‘夢婉’小姐嗎?”

一個穿著旗袍的女孩子從樓梯上快步走下來,黑色皮鞋踩在樓梯上顯得很輕盈,她一手匆匆挽著頭發,一雙眼眸好奇地打量著白茜羽,明明是有些冒失的話語,從她的嘴裡說出來卻一點兒也不招人討厭。

既然對方是這種路數,白茜羽便也迅速露出了‘和善的微笑.jpg’,“殷小姐聽說過我?”

她來霞飛路的目的很簡單,那就是給傅少澤和傅老爺安排一個合情合理、而又難以拒絕的退婚理由——彆問,問就是心碎欲絕。

雖然殷小姐這模樣不太符合她的預期,她有點擔心這戲演不下去。

“聽少澤說起過,他書房的相冊裡,有一張你們的相片,我剛認識他的時候就看到啦。”她看起來落落大方的樣子,絲毫沒有什麼情敵相見分外眼紅的樣子,“坐呀,喝點什麼?”

“殷小姐習慣喝什麼?”白茜羽走到沙發前,小丫鬟垂首上前,為她拍了拍沙發,像是生怕不乾淨似的,又整了整靠墊,這才小心地扶著她坐下了,恰到好處地襯托著大家閨秀的排場。

“那就喝茶吧,王媽,泡一壺最好的花茶。”她向旁邊那婦人吩咐了一聲,將頭發往耳後挽了挽,有些赧然,“我不太懂這些,素來隻喝白開水的。”

白茜羽打量著她,這是個大概二十歲左右的女孩子,長相秀氣,不施脂粉,留著及肩的短發,棉質的杏色旗袍合身地勾勒出纖細的身形,給人很青春而乾淨的印象,像是一株散發著清香的梔子花。

真想不到,身邊都是妖豔尤物的傅少澤,真愛卻是個小家碧玉——論美豔,比不上孟芳瓊;論優雅,比不上潘碧瑩;就是單論五官相貌,同是清純掛的虞小姐也比她精致得多,但她現在住在霞飛路寸土寸金的洋房裡,以一個女主人的姿態施施然地端坐在自己麵前,光是這一點,就比潘孟二人要厲害得多了。

原本叫來的保衛和傭人互相對視幾眼,都悄然退下了,他們都是公館裡派過來的人,對少爺那位未婚妻虞氏也都略有耳聞,原以為這邊會發生什麼諸如抓花臉扯頭發之類的事情,但看起來兩人的第一次會麵竟然顯得相當和平。

那邊,和平的寒暄已經開始了。

“忘了還沒有自我介紹呢。”殷小姐笑起來眉眼彎彎的,給人很親切的感覺,“我叫殷小芝,江浙人,現在還在念大學,學文學的。”

花茶上來了,白茜羽沒接話,她端起茶盞聞了聞,表情冷淡。

客廳中,短暫地冷了場。

殷小芝有些尷尬,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她是杭城人,家中父母都很開明,從小便念了女塾,來到上海之後接觸的一切都是開放而又西式的,隻是從書本上才知道什麼是裹小腳,什麼是貞節牌坊,隻覺得又是害怕,又是憐憫。

眼前的這位虞小姐穿著一身寬大的襖裙,一層層衣衫將她的身材完全籠罩得嚴嚴實實的,正如舊式婦女給人“迂緩,安靜,齊整”的印象一般,仿佛她的本身是不存在的,不過是一個衣架子罷了。

對於這種舊式的女子,她該找什麼話題呢?說她平日裡的話題,這位虞小姐能不能聽得懂?會不會視她這種剪了短發的女子為洪水猛獸?殷小芝不由地感到擔心。

果然,殷小芝拋出好幾個自認為還算妥當的話題,對麵的人都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隻是“嗯嗯”、“哦哦”幾聲。

漸漸地,殷小芝這才察覺到什麼,試探地問道:“虞小姐今天來我這裡……是有什麼事嗎?”

“既然殷小姐認識我了,那麼我的來意,想必你也該清楚才是。”白茜羽感覺自己像個正不懷好意地緩緩亮出兵刃的刺客。

殷小芝眉頭蹙著,“你來上海是……”

“來和傅少澤完婚的。”白茜羽從懷裡掏出一張泛黃的紅紙,這是虞小姐千裡迢迢暗從直隸帶過來的“庚帖”,上頭寫有男女雙方姓名、籍貫、生辰八字及祖宗三代姓名,交換過庚帖後,便代表這樁婚事已成,不可更改。

見狀,小環心中很是驚訝,以前,這張庚帖是鎖在夫人的紫檀木泥金盒子中的,誰都碰不得,後來夫人去了,便由小姐保管,天天壓在枕頭下,睡覺前都要睹物思人一番,後來離開了直隸一路顛簸,這寶貝便用油紙包好壓在箱子底下的,她過幾日就要好好檢查一下,以免丟失。

誰知道,小姐竟將這麼貴重的東西帶在身上。

殷小芝一怔,但她看起來卻並不是傷心或是難過,而是顯得有些為難似的,她猶豫了一下,才溫和地說,“這件事,我想,少澤並沒有同意吧?”

“我們自幼就定了親,不需要他來同意。”白茜羽說。

殷小芝想了想,像是在尋找如何措辭才能不傷害到她似的,“虞小姐,我能理解你現在的處境,我希望我們能心平氣和的談一談……”

白茜羽悠然地說,“你看我像激動的樣子嗎?”

殷小芝不由語塞,隨即她點了點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好,那我就直說了。”

“一年前的冬天,我媽媽生病了,我輟學出去打工賺錢,卻還是杯水車薪,隻能借了印子錢,那個債主欺負我們孤兒寡母,雇了一群流氓癟三來我家討債,砸東西,還要欺辱我,我慌不擇路地逃跑,撞到了少澤的車子前……”

“少澤讓人趕跑了那些壞人,給我請醫生,送我回家,他……對我格外溫柔,或許隻是同情吧,但他是有生以來對我最好的人了……”她的語氣溫柔,像是回憶起了當時的畫麵。

白茜羽心說這橋段也忒老套了,貧寒少女出車禍碰瓷多情闊少,隨手就能編個《豪門寵妻:傅少你彆跑》之類的出來。

“然後,他幫我解決了麻煩,幫我重新上了大學,也幫我媽媽找了最好的醫院治好了病,我以為他隻是想……但他卻沒有提出一絲非分的要求,他對我是那麼的包容,那麼的尊重,如果沒有他,我真不知道自己現在怎麼樣……”

“可我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子,我害怕他隻是新鮮,想要玩玩而已,他送的的禮物,我也從沒收下過,我怕我還不起……但是我承認,我沒法拒絕他的真心。然後,我意識到是我作繭自縛,什麼身份懸殊,這都是舊社會的觀念,愛情是平等的,新時代的女子,就應該大膽追求自己的愛情……”

“我開始真正地了解他,了解這樣一個男人……報紙上都說他是花花公子,但我卻覺得,有時候他隻是個孩子,身邊的女人都貪圖他的家世,愛慕他的外表,卻沒有人真正地了解他,走近他的內心!所以、我、與少澤,是真心相愛的,我希望我可以——”

“可以了,殷小姐。”白茜羽打斷了她的回憶,她靠在沙發上,雙腿交疊,態度顯得有些不耐煩,“你們的相遇很浪漫,你們的愛情很美好……關於這些我已經了解了。”

殷小芝一時沒有把握住她的意思,“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