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白同學(1 / 2)

一個月後,清晨。

“茶葉蛋……五香茶葉蛋……”

“珍珠米……熱騰騰的珍珠米……”

“梨呀梨膏糖呀,吃了吾的梨膏糖呀,耳不聾來眼不花呀……”

早晨的弄堂裡,各式各樣的叫賣聲不絕於耳。儘管上海人把南京路看作市中心,但很少有人覺得有常去那裡的必要,理由很簡單,他們不必穿越多條馬路就能買到日常生活中的大部分必需品。他們的日常購物中心位於街道的拐角,那是老虎灶和大餅店所在的地方。

“老板,油墩子還有嗎?來兩個。”

“有的有的!”一個動聽的聲音響起,攤主連忙應了聲,抬起眼一看,眼前一個白衣青裙校服的少女,他立刻笑嗬嗬地道,“喲,白同學,這麼早啊。”

“早啊。”白茜羽叼著發圈,將頭發紮了起來,衝他點點頭。

這是位於法租界內莫利愛路上的一條新式裡弄,也是她如今的安身之所。

她租的房子並不大,是西式寓所三樓的一居室,帶電燈和獨立衛生間,還有小閣樓和陽台,裝修乾淨嶄新,附近治安良好,地段上佳,環境幽靜,毗鄰公園,租金也是一等一的貴,一整間租下來,足足要十二塊之多——這在租界內已經算是相對便宜的房子了。

要知道,許多人一個月的薪資都沒有十塊,如今公安局巡警月薪10至13元,巡長16至18元,職工的月工資一般為20元,能負擔得起十塊房租的人並不多。

白茜羽雖想省錢,但也不想租到華界去,考慮過交通、治安、以及生活的成本,最後還是決定租下這間房子。

房東名叫黃太,是本地人,租房子的時候還詳細地問過了她的來曆和職業,在得知她要就讀於玉蘭女校後,便立刻大開綠燈,房子爽快地租出去以後就一概不問。

這一個月以來,裡弄裡住著的鄰裡間都知道了她的房子租給了一個女學生,都對她很友善,知道她一個人獨居不易,黃太也常叫著她吃晚飯——主要目的可能是讓她飯後順便輔導一下自家學童的功課。

“嗤”地一聲,攤主撩起一勺麵粉糊滑進了油鍋裡。滾燙的油鍋冒出無數的氣泡,就好像在油鍋裡放起了煙花。

她“哐當”一下把錢角子投入收錢的鐵罐子裡,換來一個裝在紙袋子裡溢出油花、燙得要命的油墩子,看起來金燦燦的,麵皮上殘留的油還會滋滋作響,咬下去的時候很燙,蘿卜絲餡兒,很好吃。

“白同學,這麼早起來去上學呀?”穿著旗袍的女人拎著包走進弄堂,見了她笑眯眯地打了聲招呼,對攤主道,“我也要兩個油墩子,老板,炸得酥一點噢。”

“是啊,要點名的。”白茜羽與這個女人很熟,她叫金雁兒,就住在她的對門,她也是單身居住,白茜羽沒事的時候會與她一塊兒聊聊天,熟了之後也經常一塊兒吃個晚飯,叫個夜宵之類的。

她長得很美,穿衣品味也很好,隻是工作似乎很忙,有時白茜羽晚上敲她的門都沒有人應,有時她會像今天這樣早晨才回來,常有豪華的轎車在弄堂口接送她,但弄堂裡的人似乎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黃太也不會因此拒絕租給她房子。

夜上海嘛,玩到天亮很正常。

生活在上海這樣一座魚龍混雜的城市裡,每個人都有一套自己的生存法則。而這裡的本地人更具有一種商人品格,精於算計,吹毛求疵,卻開放而親切,很容易接納來自天南地北各行各業的外來者,就像黃太從來不會嫌棄租客是外地人,隻要按期交租,就可以和和氣氣地比鄰而居。

白茜羽一邊吃著早餐,一邊與金雁兒聊了會兒天,便各自分彆。

她走出裡弄,搭上了街邊的有軌電車。

離開傅公館已經一個月了,白茜羽目前的生存狀況很良好。

不用在小丫鬟麵前裝端莊,不用在傅家裡裝守舊,她覺得整個人任督二脈都打通了。

雖然,身邊沒了那個喋喋不休的小丫鬟,她也會感到有些不適應。

在此時的人眼裡看來,時髦、新鮮、繁華的大上海應該是個天堂,而接受新思想上西式學堂留洋深造便是最好的出路,可是對於白茜羽而言,她並不覺得將這樣的生活照搬到小環身上會是一件好事,將小環留在這個漂亮的大城市,她也未必會過得快樂。

她曾經見過許多年輕人選擇將父母帶到國外養老生活,那些老人麵對著陌生的文化像是個新生兒一樣茫然而無助,他們甚至不敢上街買菜,隻能呆呆地對著滿是英語的電視機等著兒女下班回家。

他不想要花園洋房,他隻想早起去公園和相熟的老頭晨練喝茶,吃完晚飯可以拎著馬紮出來與鄰居下把象棋,他買菜時可以用方言與小販討價還價,而不是在不耐煩的外國小夥子麵前笨拙地用手比劃。

每當她看到這樣的場景,都覺得心酸得厲害。

白茜羽不認為自己穿越到了另一個世界,自己便可以居高臨下地將這個時代的人看作土著,然後自居文明的現代人將觀念強加給彆人。或許她是對的,或許這麼做對小丫鬟更好,但她沒有比誰高人一等,她也沒有資格去拯救誰。

小丫鬟或許這一輩子都不懂洋文,不明白什麼是科學的力量,可誰能知道離開了車水馬龍的上海,離開了所謂的文明世界,她不是“久在樊籠裡,複得返自然”呢?

至於小丫鬟今後的生活,白茜羽並不為她擔心,回到了土生土長的老宅,她可以如魚得水地“主場作戰”,再也沒有人會笑話她沒見過世麵了。

隻是,偶爾想起那個咋咋呼呼的丫頭,她會有一些些寂寞,僅此而已。

……

早上八點,位於白利南路上的私立玉蘭女校到了。

作為滬上首屈一指的女校,這所貴族女子學校有著秉承“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方針,招生對象多為中上等家庭的女子,其一年學費相當於普通工人一年的工資。

儘管如此,許多中產階級的家庭仍以能將自己的女兒送進該校為榮,希望能練就淑女風範,踏進上層社交圈,嫁入豪門,從此走上人生的巔峰。

當玉蘭女校在今年以“公費就讀”的名義招進一批平民學生之後,許多就讀本校的富家小姐們便有些不滿了起來,認為雖說這些平民學生的學問水平與富人學生相仿,但卻大大地有損了玉蘭女校的“血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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