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也足夠了吧?
畢竟眼前的答案,已經比她最害怕的要好得多了。
薛嘉禾沉默了許久,才在陳夫人焦急的目光中伸出了手,緩緩向對方的手心遞了過去。
一旁的藍夫人終於坐不住了,她倏地站了起來,“殿下——”
這一聲呼喚卻被門轟然砸開的聲響掩蓋住了。
砰地一聲,後堂的門被人從外麵一腳踢開,藍家的兩個嬤嬤好險才躲過了門板和珠簾的的攻擊。
容決嘩地打開亂飛的珠簾走入室中,目光落在了薛嘉禾的臉上,他一手扶著腰間的佩劍,深深皺起了眉,帶著十足的不耐煩向她大步走去,“……你又哭什麼?”
薛嘉禾怔怔地抬臉同容決對視,一眨眼,才發覺淚水早就蓄滿了眼眶,撲閃一下便奪眶而出,順著臉頰流了下去。
她竟在容決提醒之後才發覺。
“容決?”陳夫人早被那聲巨響嚇得縮回了手,退開幾步,“你怎麼來了?”
容決抬臉看了陳夫人一眼,而後略微彎下腰去,伸手直接將薛嘉禾從凳子上抱了起來,才道,“我不是說了,不讓她知道最好嗎?”
“是她來找我的,”陳夫人爭道,“若不是如此,我才不想再見到她!”
容決幾乎是立刻察覺到被他抱在懷裡的薛嘉禾身子一僵,眉心皺得更緊,“……什麼時候離開汴京?”
“……非走不可嗎?”陳夫人自然不甘心剛剛才發現的希望就此破滅,她迅速轉而向薛嘉禾求助,“阿禾,你也說點什麼啊?你是長公主,難道連這點忙都幫不上嗎?”
“我……”薛嘉禾無意識地抓緊容決的外衣,低垂著臉。
容決要求陳夫人一家離開汴京?將曾經的“容家夫婦”當做大恩人的他,會做出這種事情?
“你不許說話。”容決強硬地將薛嘉禾的腦袋按了下去,才轉而對陳夫人道,“離開汴京對陳家來說利大於弊,夫人應該明白。”
“這種事怎麼可能!”陳夫人咬緊牙關,“你以為我帶執銳來汴京是為了什麼?天子腳下才是最適合他出人頭地的地方……你卻要硬生生地掐斷他的青雲之路?”
“青雲之路,也不是歪門邪道能走上去的。”容決扣著薛嘉禾的後腦勺將她製在自己懷中,卻仍舊能通過小片的肌膚接觸察覺到她身體傳來細微的顫抖,仿佛正在發生的這段對話如同泰山般地一寸一寸向她壓下。
……到底還是害怕的。
既然這麼害怕,又何必莽莽撞撞地跑來見陳夫人?
容決有些不是滋味,他牢牢摁住薛嘉禾阻止她轉頭,“陳執銳才七歲,若你好好花三年時間教導他,沉澱心性,三年後再赴京趕考更為適合。”
藍夫人沒尋到起身離開的時機,但她在旁聽了這許久也明白了眼下的境況,便微笑著在陳夫人開口前搶白道,“對親女兒十年不聞不問是其一,在她麵前好似怕她不知道似的一個勁提起自己的另一個兒子是怎麼回事呢?我這個外人都要看不下去了。”
陳夫人僵硬道,“我沒有比較的意思。”
“那就隻是想利用長公主殿下,替陳夫人的小兒子謀利?”藍夫人掩嘴輕笑。
容決掃了藍夫人一眼,對她過於犀利的言辭擰了眉,但在親生兒女的區彆對待上,陳夫人確實是沒有理由可為自己辯解的。
甚至於容決都很難理解陳夫人的做法與想法。
“利用?”陳夫人突然冷笑了一聲,“我受儘折磨生下的罪子,難道不能利用嗎?”
當冊封薛嘉禾的皇榜張貼出來時,陳夫人立刻就知道薛嘉禾不但沒死,還被找回皇宮認祖歸宗成了人上人。
而曾經也是汴京大戶人家裡大夫人的她,過了近十年窮苦窘迫的日子不說,還成了一個普通的商婦。
陳富商對她確實很好,她也並不想離開如今的家,可這份普普通通的富庶與從前的榮光、薛嘉禾的高高在上……乃至於一人之下的容決比起來,卻顯得相當地不值一提。
“我有多不甘心……我滿懷期待帶到這個世上來的孩子,怎麼可能不如我屈辱地生下的另一個孩子!”陳夫人將自己氣得顫抖的雙手交握在了一起,“我的執銳,一定能出人頭地,他會是人上人,比長公主還要高出一頭,薛釗的血脈也不得不對他低頭!”
她喃喃自語的模樣看起來幾乎有些魔怔了,“容家的仇,執銳也能替我報了……”
藍夫人眯起眼睛,語氣轉為嚴厲,“陳夫人的意思是,陳家想要造反?”
比長公主還高一頭?這豈不是想當皇帝的意思?
這一句厲喝將陳夫人的理智拉了回來,她瞪大眼睛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是,我……我隻是太望子成龍,才一時激動失了言……”
眼看陳夫人的情緒已懸在崩潰邊緣,容決也不忍再逼她,“來人。”
兩個侍衛應聲推門而入。
“將陳夫人送回陳家。”容決說罷,朝藍夫人點了點頭,便直接抱著薛嘉禾轉身往門口走,袖口卻被人揪住了。
“……我還有話要說。”薛嘉禾輕聲道。
被容決抱在懷中的她也比容決稍稍高上一些,垂著臉說話時幾乎氣都往他耳朵裡吹,叫容決不太適應地偏了偏頭,“你確定?”
若不是將她抱在懷中,容決甚至都懷疑薛嘉禾能不能靠自己的雙腳站穩和行走。
薛嘉禾用小指糾結地勾著容決的手甲,點了兩下頭,“攝政王殿下請放我下來。”
容決抿唇盯了薛嘉禾一會兒,果然還是彎腰將她放在了地上。
他就看著薛嘉禾在原地輕吸了口氣,而後轉過身去,步伐很慢、卻十分堅定地走向了跌坐在地的陳夫人。
“阿娘,”薛嘉禾蹲了下去同陳夫人平視,兩張極為相像的麵孔上卻是全然不同的表情,“您被陳富商救走後,這十年間,猶豫過是否要尋我、看看我還是不是活著、同我說句話、問問我過得好不好嗎?”
陳夫人渙散的視線花了好一會兒才落在薛嘉禾的臉上,“我隻想將你和薛釗一起扔在腦後……我終於有了理由這麼做……”
“……”薛嘉禾抿直了嘴唇,“我明白了。”她朝陳夫人伸出雙手,後者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然而薛嘉禾隻是用雙臂環住了她有些發福的身軀,“但我卻一直很想見您。不過七歲那年想問您的問題,如今已經沒有再問的必要了。”
——為什麼要丟下我?為什麼不回來找我?
“……也很想讓您抱一抱我,再叫我一聲阿禾。”薛嘉禾含笑道,“今日也算是如願了,從今往後便如同陳夫人說的那樣,當作我想尋的那個人已經死了吧。”
她說完便鬆開了雙手,撐著膝蓋站起了身。
陳夫人的目光下意識追隨著薛嘉禾上升,不知怎麼的就覺得自己不會再次見到眼前明眸皓齒的少女了,胸中一痛,下意識地伸手去扯了她的裙擺,說出口的話卻是,“你的弟弟……”
“我的弟弟?陛下在宮中萬事大安。”薛嘉禾低頭朝她笑了笑,帶著皇家金枝玉葉的矜貴,“陳夫人,請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