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秉青並未退後,反而是上前幾步將司黎護在了身後。司黎隻覺得喉口像是被什麼哽住,唇瓣翕動幾次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聲音: "師兄……"
晏行寂掙
開司黎的手上前幾步,立於青霄劍宗之前,手執長劍,態度分明。那些師伯們也上前,形成一道人牆將她護的水泄不通。
司黎聽見方秉青說: “你錯了,我師父若在世,也會做出如我一般的選擇,他雖是宗主,卻也是阿黎的叔父。”
"為蒼生犧牲是在所難免的,但並不是讓世人縮在一個女子身後,親手將她推出去送她去死。"“青霄劍宗今日不會退縮,也不會讓你們帶走阿黎。”
弟子們皆拔劍相對。
天下第一宗,在今日對抗的……是自己的盟友。司黎捂住了眼,呼吸都在顫抖。她搖著頭: "不要,不要……"
青霄劍宗會被人族除名,萬年基業毀於一旦。晏行寂會被剝去劍尊之位,遭後世戳脊梁骨。
她正要上前去推開他們,讓他們停戰。遠處奔來的高大白影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它身形碩大,九條尾巴隨著奔跑飄逸,渾身的白毛流光溢彩,一雙淺淡的獸瞳中緊緊盯著司黎。
它奔跑的速度很快,幾乎快成了一道殘影,眨眼間便來到了眾人之間。它化成人形,少年挺拔高大,一身藍衣素服,腰間係著白布,馬尾高束意氣風發。
宗門那邊在熙熙攘攘,那名長老的臉上浮現笑意。"妖王今日是來幫助我們的嗎,劍尊他活得實在糊塗,青霄劍宗也——"
他的話尚未說完,便瞧見那少年轉身,毫不猶豫地走向……青霄劍宗的陣營。
他藍衣翩躚,來到晏行寂身前。兩位同樣高大的人對視,麵上皆毫無波瀾,一個賽一個的冷靜。
容九闕看了一眼晏行寂身後被遮擋嚴實的司黎,少年的唇角勾出笑意。他輕聲說: “阿黎,莫怕。”
隨後少年轉身,長劍出鞘,眸光森冷看著遠處的宗門們。
他的聲音不大,卻足夠人聽清。
“我今日前來,未帶妖域一兵一卒,所作所為與妖域皆無關係,妖域與人族依舊交好。”“可靠犧牲一個女子來挽救蒼生,恕我無法苟同,今日我亦不會退後。”
他的立場分明,擺明了要與青霄劍宗站在同一陣營。對麵的長老氣的唇瓣顫抖。
司黎的呼息一痛,她快步便要上前,卻發現自己的腳步無法動彈。少女一怔,不可思議地看
向身前牢牢護著她的人。
那人並未回頭,脊背依舊筆直。
司黎聽到他的傳音: “我知道你要做什麼,可滄溟鏡的最後一塊碎片還未找到,你便是今日將心剖出來也無用。"
"阿黎,我也無法看你送死,我不可能讓你死的。""他們也不會聽你的話,無論你今日解釋什麼,他們不會聽的。"
司黎掙紮著,可動不了,也開不了口,隻能站在那裡看著眼前的一切。她已經是渡劫前期,晏行寂卻還是能控製住她。
司黎驀地回過神來,急忙傳音與他: “我昏迷之時你下了禁製?”晏行寂並未辯解。
“晏行寂,在扶褚山你便知道那些人在西海堵著我們,你竟然給我下了禁製?”可青年始終未曾回身,他的聲音飄渺無奈: “阿黎,再失去你,我會死的……”司黎的話忽地便說不出了。
晏行寂道:"師兄師伯和弟子們也想守護你,拜托為了我們,好好活著,好嗎?"
他的話剛傳進腦海裡,對麵的宗門不知誰先開了口: “劍尊糊塗,青霄劍宗自私,我們不能看著天下蒼生隕滅!"
"取走滄溟鏡,救天下蒼生!"“關閉浮屠川,鎮壓浮屠惡鬼!”
司黎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打起來的。她的身邊被結界護著,無一人可以靠近。周身的禁製已經被解除,她活動自如。
可也晚了。
已經打起來了。
她想搖頭,想說: "不要。"彆這樣。
青霄劍宗不能被人族除名,不能背上罵名。晏行寂不能被後世痛罵自私,不能萬人鄙棄。容九闕是妖王,不能被妖域和人族厭惡,不能讓妖域和人族結仇損傷兩族千年情誼。
她正要邁出結界之時,機械音卻響起。滄溟鏡說: "你可知我為何讓你看到那個夢,你知道那個夢的結局嗎?"
司黎並未應聲。
滄溟鏡又說: "結局並不好,我無法與你細說,你很快就會清楚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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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知道的,經此一戰,先不說會死傷多少,青霄劍宗會被人族除名,晏行寂會背上罵名,容九闕會失去妖域的民心。"
司黎閉上了眼。
滄溟鏡道: "司黎,我不能看著他們走上這條路,這個世界會因此再一次崩塌。"
再一次。
它說的是再一次。可司黎無心去糾結它的用詞了。
她啞著嗓音問: “你要我如何?”
滄溟鏡說: "魁羌在這附近,他在埋伏著,他想要你的心。"
"所以呢……"“他會來殺你,我會護住你的心脈,你墜入西海,我帶你離開。”
司黎沉默。
滄溟鏡又說:“你隻能這般,隻要你死了,他們便不會再糾纏,青霄劍宗還能繼續當天下第一宗,容九闕會回妖域,晏行寂不會被剝奪劍尊之位。"
"你若是活著,那些人不可能放手,還有妖域,你以為容驍能攔多久?"
"屆時人族和妖域聯手,青霄劍宗、晏行寂、容九闕要如何,是看你被抓去,還是與眾人為敵?"
滄溟鏡頓了頓,機械的聲音驀地放輕, “我希望你信我,神珠也在你體內,瑤月他們不會讓你死的,我也不會讓你死的,帶你離開後我會幫你掩蓋樣貌,你再回來找晏行寂,取出最後一塊碎片。"
“我憑何信你?”
“你隻能信我。”
司黎遲遲未曾說話。
滄溟鏡這次好像歎了口氣,它道: “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是宿主,從始至終我從未想過害你和晏行寂。"
"你以為我為何要選你來做任務,為何任務對象是晏行寂,為何現在的一切都與劇情相悖。""你當真以為自己是個外人嗎,你當真以為這是一本書嗎?"
司黎僵硬的脊背一鬆,頹然無助。
"司黎……你看到的那些,不是夢。"
耳邊是刀劍碰撞的聲音。唯有她這裡是一方淨土。身後是洶湧澎湃的海水,身前是兵戈相對的戰場。
晏行寂,
容九闕,方秉青,師伯們,青霄劍宗的弟子們都在以命相護她。不惜背上罵名,不惜與整個人族為敵。
可她不能看著他們這般。
少女閉上了眼,察覺到一道厲風在朝她逼來。她沒有反抗,她已經無路可走。
她說:"滄溟鏡,我隻信你最後一次,你若騙我,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在魁羌執劍朝她心口衝來之時,少女閉上眼等著他一劍穿胸而過。可那劍尖遲遲不到身前,耳邊似乎有一瞬間的寂靜。
隨後一聲驚雷炸起。
司黎睜開眼,虛空之中遍布烏雲,是更加濃厚的烏雲,鋪天蓋地延綿萬裡。
而她眼前的魁羌……兜帽被掀開,露出其下帶著麵具的一張臉,血紅的眼眸滿是不可置信。
他的身前,斂鏡劍直接將他穿透,從身體終穿過的劍尖在向下滴著鮮血。斂鏡劍被一股靈力隔空抽出,又回到了晏行寂的手中。
魁羌頹然鬆開手,在她眼前倒下,化為一縷飛煙。
那把魁羌方才手執的劍,被無形的力量桎梏著,定格在她身前。劍身上爬上裂紋,隨後在她眼前,一點點碎裂,化為醴粉與塵埃。風一吹,煙消雲散。
司黎怔愣向前看去。
虛空中的雲層仿佛要壓下一般,雷聲越來越大,穿梭的閃電似要衝破烏雲的束縛。寒風吹拂而來,白衣青年的墨發在身後淩亂飛舞,劍尖向下滴著血水,衣衫上儘是斑駁的血跡和
傷痕。
司黎從未見過他這般冰冷的眼神。他看著她,眸底赤紅詭異。
司黎喃喃傳音過去: “不是你看到的那樣,我會回來你身邊的,這隻是場戲……”"我不能看你們為我這樣……他們不會放過我的……我必須想辦法……"
可那青年隻是一步步走向她。她這才發現,晏行寂身邊……早已無人。
那些人退去甚遠,方還叫囂的宗門落荒而逃,青霄劍宗也已經遠離。容九闕不願意走,被方秉青和師伯們拖走。
因為……晏行寂要渡劫了。
渡劫後期。
隻差一步便能飛升的境界。
渡劫後期的劫雷,整整一十八道,會劈死方圓幾十裡的所有生命。他們當然都知道,
所以他們都離開了。
方秉青拖著掙紮著想要來帶走她的容九闕,一步三回首地看向司黎。司黎對上方秉青的眼,師兄的眼底情緒複雜。
清潤的聲音喚回了她的注意力:“阿黎。”晏行寂來到了她身前不遠處,卻停在那裡並未動彈。
司黎茫然看向他。白衣青年的眸底漸漸爬上黑紋,周身詭異的氣息司黎無比熟悉。
魔氣。
他的心魔……前所未有的強大。司黎恍然以為晏行寂已經墮入魔道。
在晏行寂即將渡劫的這一刻,他的心魔席卷而來。
他站在那裡,問她: “你又要離開我,是嗎?”
她說會回來。
她三百年前也經常說永遠會回來他身邊,無論她在哪裡,都不會丟下他。可她還是一走三百年。
禁製已經解除,她是渡劫的修為,為何不躲開?她閉眼靜靜等著眼前的長劍穿透自己的心口,身後遠處便是洶湧的海水。
與三百年前的一幕重合。
她又要離開他,這一次,要走多久?他壓抑了三百年的心魔,破防而出。
司黎的脊背在發麻,滄溟鏡在這一刻卻突然消失一般毫無聲息。
她看著眼前的青年,他一手提著劍,黑紋漸漸順著脖頸爬上他的臉,他周身那股邪佞的氣息越發濃重。
烏雲在翻湧,雷聲震耳欲聾,嘶吼嚎叫著不顧一切要衝出雲層,它們想狠狠砸在青年的身上。
晏行寂的身後是屍山骨海,業火燃燒,眸底滿是狠戾與偏執。
司黎在一瞬間幾乎站不住腳,雙腿疲軟,不受控製地往後退了一步才站穩了腳。可青年卻看的一清二楚,眼底醞釀的瘋狂越發洶湧,神情幾近瘋魔,猶如地獄修羅。
他笑了出來。他站在不遠處,語氣溫柔似以往。
“阿黎,回來。”
可他卻並未限製司黎的離開。司黎隨時可以離開。他要看,司黎是走,還是留。
司黎抬眼望向虛空,雲層中的雷電將要成形,狂風帶著海水的腥澀。
腦海裡卻想起了青年在她耳邊呢喃的話——生死不離,終身不棄。
晏行寂這一生都在被拋棄。在她之前,從未有人留在他身邊。可她也
拋棄過他。
但幾日前她曾說過,永遠不會再丟下他。在心魔吞噬了他時,在他將要渡雷劫之際……她要拋下他嗎?
司黎閉了閉眼。
罷了,罷了。
既然如此……
生也好,死也罷。
她不能再丟下他了。
雷劫徹底成型,她不顧一切地朝晏行寂跑去。少女的衣裙被亂風吹起,滿頭青絲淩亂。她一頭撞入他懷中,摟緊他的腰身。
青年有一瞬間的怔愣,顫抖著長睫看向懷中閉眼緊緊抱著他的少女。醞釀已久的劫雷在一聲響徹大地的雷聲後落下,足以劈開一座高山的劫雷朝他們狠狠砸下。
他回過神來,在這一刻抱緊了她,脊背彎曲將少女牢牢護在懷中。粗壯的劫雷帶著不容拒絕的威壓劈在晏行寂脊背之上。
他隻是抱著懷中的少女,將她護的嚴嚴實實。
在所有人都要遠離他的時候,隻有他的神明奔向了他。他笑了出來。
就這麼在他身邊吧,糾纏一生。死也不能鬆開彼此的手。
“阿黎,阿黎啊……”
他的阿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