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蘊年:“我也不清楚我會離開多久,雖然現在形勢變了,但是國內的研究氛圍還是很不好,條件也比國外差很多,我和家裡商量過,我想在國外讀完博士才回來,甚至會再晚幾年。”
烏桃的心也有些涼了,到了這個時候,她終於明白了。
她和葉蘊年之間是雲泥之差,她以為自己隻要拚命去努力,總有一天能跟上他的腳步,總有一天能和她並駕齊驅。
但是現在,她終於知道,世事多變,生活猶如走馬燈一樣在旋轉,她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就已經推到了另一麵。
如果高考順利恢複,她的將來是一眼望得見的,她會參加高考,會上大學,頂多了也許會讀研究生,當然也可能不讀,無論如何,她畢業後會分配一份工作,她會認真地工作,會取得一些成績。
但也就是這樣了。
而葉蘊年,從他的規劃來說,他要去國外深造,讀博士,甚至還會在國外參與一些研究項目,等有一天他有所成就,再回來報效祖國。
這是兩條完全注定無法再相交的射線,隨著時光的流逝,隻會越來越遠。
不過她還是勉強抿出笑來:“那樣很好啊,你不是說,這些年國內的研究幾乎處於封鎖停滯狀態,研究條件太差了,而且很多基礎理論也遠遠落後,你要是去了國外,肯定是如魚得水。”
葉蘊年墨黑的眸子便染上了哀傷,他看著她:“烏桃,那你呢,也許要好幾年,四五年,甚至可能七八年——”
烏桃沉默地和他對視。
她便想起,最初認識時,那個小小少年寧靜而純粹的目光,那是一個有著和這個截然不同情感表達的世界。
她仰望著他,猶如仰望著城堡裡的公主。
後來他回來了,她好喜歡,喜歡到心裡滿滿的,幸福仿佛要外溢。
但是這種夢終究要醒來,他本來就屬於另外一個世界的,站在需要她仰臉才能看到的城堡裡,俯瞰著這個世間。
數年的離彆,再次相見,他降落在她身邊,握著她的手,給予她幸福。
其實從一開始就應該知道,這並不長遠,他和她本來就不屬於同一個人世間。
烏桃終於笑著說:“蘊年,我當然是要參加高考,爭取考上大學,等大學畢業後,我便有了底氣,也許我也可以得到去國外的機會,到時候你可以幫我,是不是?”
葉蘊年:“這個外派留學計劃會延續,以後每年都會有,你如果能儘快拿到本科學曆,應該也能去。”
烏桃:“那就是了,所以也沒你說的那麼誇張。”
葉蘊年:“那要很久。”
烏桃:“我們現在還小,也許等我們在一起,正好長大一些了,也更能承擔責任,那不是正好嗎?”
葉蘊年:“可是我總覺得不安心。”
烏桃反問:“你對我不放心嗎?”
葉蘊年苦笑:“我對你放心,我隻是對時間不放心。”
*
胡同裡有一家收拾門臉的,一般都是大老爺們去,不過女的也可以去,就簡單剪剪頭發,烏桃本來打算過去那裡把頭發剪了,不過孟士萱卻不肯,她非拉著她去王府井,說那裡可以燙頭發。
“就算你不想燙,你也可以做個劉海,就得來一個柯湘頭,那才好看呢,再買兩身新衣裳!”
孟士萱現在已經是正經編輯了,工資漲了,一個月四十多,加上她本來自己也有些積蓄,小日子倒是過得挺滋潤的,把自己打扮得越來越時髦。
烏桃其實並不想,不過被孟士萱拉著,也去王府井美發店做了一個頭發,留著碎碎的劉海,還燙了一點卷,看著洋氣了許多,又買了一身衣裳,是一件有些掐腰的白襯衫,一條的確良寶藍長褲,這兩樣穿在一起,整個人顯得特彆精神。
孟士萱:“這才像樣嘛!等葉蘊年走了,咱們就好好打扮,好好工作,高考放開就去考大學,保準你能找幾個好男人!”
烏桃:“他還沒走,再說我們也沒要鬨掰,就是暫時分開。”
孟士萱:“對對對,你都說得對。”
烏桃沒反駁,其實她心裡也明白,如果葉蘊年真得離開好幾年,那基本是不可能了。
她隻是暫時不想去想這些而已。
誰知道這天從王府井回來,葉蘊年媽媽找上來了。
看到葉蘊年媽媽的時候,她心裡更明白了,不過還是不慌不忙地收拾了下家裡,之後出門,過去和葉蘊年媽媽一起“喝口茶”。
兩個人隨便到了一處茶館坐下來。
葉蘊年媽媽倒是開門見山:“最近你和蘊年處得挺好的吧?”
烏桃禮貌地道:“阿姨,還好。”
葉蘊年媽媽:“那就好,最近他情緒有點不對,聽那意思,好像打算放棄去美國留學的機會,這件事你知道嗎?”
烏桃其實早就料到了。
她想,葉蘊年未必真的要放棄,他隻是一時沒辦法割舍。
於是她道:“阿姨,我聽蘊年說了,這個機會非常好,當然不能放棄了,如果他猶豫的話,我會和阿姨一起勸他的。”
葉蘊年媽媽便鬆了口氣:“其實你們都還年輕,我本來說,你如果想去,可以和蘊年一起去,到時候經濟上有什麼,大家一起想辦法,畢竟你們談對象這麼久了,蘊年這孩子也死心眼,他不可能有彆的想法了。”
烏桃:“但是兒女私情,不能耽誤了留學的大事,過去十年,我們都被耽誤了,特彆是蘊年,他那麼有天分的人,應該得到更好的機會,美國的學術環境還是比國內強很多,如果他在國外深造,將來一定能有更好的前途。”
葉蘊年媽媽一聽,感慨:“烏桃,你這孩子年紀小,但是懂事,做事也有格局。我也這麼想的,所以去年他放棄了美國大學的邀請,我們都非常遺憾,這次是公費外派留學,再也不能錯過了,無論如何,我們都得勸他去美國,在美國,有他爺爺的朋友照應著,也有他的堂叔幫襯著,我們的希望是,他能在國外拿到博士學位,之後留在美國大學工作幾年,等有了一些研究成果,再考慮回來報效國家,這樣對他的前途,對我們國內的研究工作都有助益。”
她聲音頓了下,歎道:“這怕是得不少年了,也不忍心讓你這麼一直等,白白耽誤了。”
烏桃聽著,便笑了:“那我回頭再勸勸他。”
葉蘊年媽媽略猶豫了下,看著烏桃:“烏桃,他這孩子是個倔性子,認準了的事,就沒有回頭的,現在他要放棄這個機會,家裡鬨得不可開交,這個時候,還是得靠你了。”
烏桃:“阿姨,我會想辦法。”
葉蘊年媽媽握住了烏桃的手:“烏桃,我知道我現在也許太狠心了,逼著他出國,這在你看來可能就是棒打鴛鴦了,但是他這孩子的性子顯然不適合走他爸爸這條路,他要走的就是他爺爺的路子,但是這些年,我們也經曆了一些事,風風雨雨雖然熬過來了,但誰知道以後呢?國內研究環境條件比起國外差太遠了,我們也落後太多,他必須出國進修,這是我們的想法,也是科學院幾位領導的想法,這是我們所有人商討出來的方案,是滿足我們家族利益,也滿足祖國利益的做法,所以為了這個,我們必須足夠狠心,哪怕有所犧牲,也在所不惜。”
烏桃望著葉蘊年媽媽,她理解的,她真的理解。
她也沒有絲毫去怨怪葉蘊年媽媽的意思,因為她知道,葉蘊年媽媽是為了葉蘊年好。
哪個做父母的不希望兒女好,不盼著他能得到更多機會。
況且,這還提到了家族利益和祖國利益,這也是她沒有勇氣去挑戰和抗衡的。
甚至她覺得,當天平的那頭是葉蘊年的個人誌向、家族利益和祖國利益的時候,天平這頭的自己是如此無足輕重,哪怕葉蘊年有一時的猶豫,其實當理性下來,放棄自己依然是他必然的選擇。
她苦笑了聲,終於道:“阿姨,其實我已經和蘊年說了,告訴他,我也會積極努力爭取出國,最晚大學畢業就要出國,我們最多分彆四年。不過你還有什麼需要我配合的,我都可以說。”
葉蘊年媽媽看著烏桃,白白淨淨的小姑娘,清純漂亮,可是說話做事又有一股清淩淩的果斷,這樣的小姑娘,誰不喜歡,況且她之前也覺得或許這個小姑娘就是自己未來的兒媳婦了。
當下有些不忍心:“烏桃,你可以再考慮下,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你跟著蘊年一起去。”
烏桃堅定地搖頭:“阿姨,不用了,彆說我根本不適合,就算適合,我也不舍得我媽媽哥哥,我從小沒爸爸,我媽媽和哥哥一直用心培養我,不能丟下他們就這麼走。”
葉蘊年媽媽:“其實阿姨也不好讓你多說什麼,你就多哄哄他,和他說你一定儘快想辦法,還會給他寫信,總之安慰他一下,讓他沒後顧之憂。”
烏桃:“好,我明白。”
說著,她從手腕上褪下來手表。
這手表已經跟著她快一年了,是葉蘊年送給她的,這物件比較貴重,她記得媽媽說過的話,如果和人家鬨掰了,就一定要還給人家。
她褪下手表來,推到了葉蘊年媽媽麵前:“阿姨,這是蘊年送給我的,我想還給他,但是現在還了,他不一定怎麼想,你替我先收著吧。”
葉蘊年媽媽:“這個既然是蘊年送給你的,送出去的禮物沒有收回來的道理,你就留著吧,做個紀念。”
烏桃笑了笑:“阿姨,我家雖然窮,隻是普通工人家庭,但是我媽管我挺嚴的,她一直告訴我不能隨便收彆人貴重的東西,這個對我們來說太貴重了,我不好再繼續戴著了。不然,我永遠沒法忘掉他,也沒辦法開始我的新生活。”
葉蘊年媽媽猶豫了下,到底是收下了:“這塊表,我會在合適的時候交給他。”
收下手表,她望著烏桃:“你是一個好孩子,以後遇到什麼事,和阿姨說,阿姨能幫的一定幫。”
離開後,烏桃心裡其實有些亂,但又覺得,想得格外清楚了,沒有比這一刻更清楚的。
難過嗎,當然難過,但是心裡隱隱的難過被理智壓製著,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知。
她也不太想回家,就怎麼慢條斯理地在大街上晃蕩,晃蕩著時,孟士萱過來了,拉著她的手:“你怎麼了,跟遊魂一樣,叫你你也不理!”
烏桃:“我剛和葉蘊年媽媽說了一會話。”
孟士萱一驚,馬上護崽子地道:“她對你說什麼了?是不是說不好的話了?”
烏桃笑了:“也沒有,她給我分析了當下的形勢,分析了葉蘊年為什麼必須去美國,我是讚同她的,她說得有道理,況且其實她不找我,我也這麼打算的,隻是她找我,更讓我清楚地明白,我和葉蘊年——”
她深吸口氣,終於逼著自己說出這句話:“是不可能有什麼結果了。”
孟士萱看著烏桃這個樣子,頓時心疼起來:“可你們談了這麼久,他就這麼走了嗎?他走了多久回來啊?他怎麼也得給你一個交代啊,憑什麼?”
烏桃:“這也沒什麼,我們也就談了一年,再說我還小,都沒到法定結婚年齡,怕什麼,我長得好看,人又能乾,我還怕找不到好的?他走了我隨便找。”
孟士萱眼睛濕潤起來了:“你彆胡說八道了。”
於是烏桃不說了。
她怔怔地站在馬路邊,看著來往的電車,還有那川流不息的自行車人流,便有些恍惚。
她知道,清楚地知道,她和葉蘊年不可能了。
那個美好到站在雲端的少年,那個曾經讓她一想到便甜蜜到仿佛吃了玻璃糖的少年,終究不會屬於她。
她苦笑了聲,望著孟士萱:“士萱,其實沒什麼,真的沒什麼,我並不是那麼在意,離開他我又不會死,你放心好了。”
孟士萱便哭了:“他真沒良心,他憑什麼這樣,我去找他,我去和他說,問問他,憑什麼戲耍你的感情!”
烏桃:“他沒有。”
葉蘊年清風朗月心性純粹,他當然不會戲耍彆人的感情,事實上烏桃知道,他這輩子做過最讓他不恥的事情,也許就是試圖利用他自己來做要挾,他想把自己也帶出國。
隻是她不想去,也不可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