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川壓根沒有想到, 晏修的身世比他想象中要來得複雜。
晏修不是當地人,他甚至不是本國人。
他的母親被騙到國外打工,結果懷上他, 不能墮胎, 就在當地生下他。
晏修在當地生活到學齡前,直到國內派人解救他們, 才順利回來。
然而他母親本來就沒家,回國後又很快離世。
晏修不認識其他親戚, 隻能進入福利院。
剛巧,當時比他大了幾歲的司霖,在民政局辦手續的時候,遇到非常沮喪,甚至有點輕生念頭的晏修。
司霖用自己的身世告訴晏修, 就算世上沒有彆的親人,他們也要相信自己, 靠自己活下來。
後來, 晏修通過努力, 畢業後, 報來特調科。
很多人覺得可惜, 憑他的身體素質,報其他部門, 工資更高。
景川搞清楚這件事,轉過臉來, 看著司霖。
他撅起嘴,做了一個麼麼噠的動作。
司霖瞧見了,也不能在這個時候有回應,隻能看他一眼, 微微皺眉。
可嘴上是滿含笑意。
晏修假裝沒看到他們倆的小動作,接著說:“我雖然離開我出生的地方很多年,但我在當地也生活過很多年,我曾……曾有一個朋友,我以為他……他死了……他、但他現在,現在……”
景川對他的話有些懷疑,可更多的是好奇。
景川:“結果他還活著?但是,他不應該是外國人嗎?怎麼會跑到國內來?”
一旦深究起來,背後可能就一連串問題。
晏修搖搖頭,“我打聽過,也查過,他是正常入境,通過勞務派遣進來工作的。但是……”
司霖指了指他,“但是沒有給他安排更穩定的工作,他現在在酒吧街做什麼?賣啤酒?”
晏修道:“陪酒。”
景川突然想到了什麼,“他是Omega?”
晏修驚訝地看了眼景川,“他……是,是的,所以他……隻能留在酒吧街,就是那家霽城最大的夜店裡。”
景川來到霽城半年多的時間,對當地有些了解。
霽城是27區的邊陲小城,當地物流發達,來來往往有很多陌生人進出。
而這些人在沒有接到工作時,則會留在霽城找樂子,因此當地的消費娛樂業也很發達。
酒吧街,就是這樣應運而生。
整條街開著各式酒吧、夜店、KTV等各種店麵。
每年賺得盆滿缽滿,都快成了當地支柱產業。
霽城也快發展成為,物流和娛樂雙開發的城市。
景川問:“那這些錢……他是欠了彆人很多錢,才留在那家夜店裡?”
反倒是司霖了然地抬抬下巴,“他是被‘騙’了,當初肯定承諾他做其他工作,但來了之後,強迫他簽欠條,這些錢每個月從他的工資裡扣除。他人生地不熟,沒有朋友親戚,也沒有地方去,隻能留下來乾活了。”
就看到晏修點點頭,又搖搖頭。
晏修苦笑了下,“他知道是來乾這個,但這也是他能找到最好的工作,他是心甘情願。”
景川心說,你們當地的環境是有多惡劣……
幾乎同時,他一瞬間明白過來,是對Omega來說,當地的環境很惡劣。
景川生在1區,周邊環境大多數對Omega比較寬容。
哪怕有偏見,也是論跡不論心,不會讓Omega甚至找不到工作。
景川頓時有些難受,他才分化成Omega不到一年,卻感同身受地覺得,那個人能來他們27區工作,一定像是當成救命稻草,寧可欠錢也要留下來。
這下,景川就明白桌上那一摞錢是怎麼回事了。
景川瞅了眼司霖,司霖也朝他看過來。
司霖捏著錢,問:“這錢,你想拿來去幫助那人?”
晏修點頭,伸著脖子,著急地說:“希望司隊能幫我這個忙。”
景川抬手攔住:“你怎麼知道對方不會騙你?你離開老家很久了吧?”
晏修神情嚴肅,“我不會認錯他人的!他的年紀比我大一些,我離開他的時候,和他現在的樣子,雖然更……更成熟,但是,他的樣子沒有太大變化!”
一提到對方,晏修顯得有點激動。
他說自己已經與對方接觸了三個月的時間,也調查了很多信息,絕對沒錯。
景川便說:“那對方也應該記得你吧?”
晏修卻很生氣,“他不肯承認……”
景川設身處地站在對方的角度一想,竟有些理解過來。
景川說:“你們倆現在的身份地位不一樣,他就算認出你,也不願意承認。你現在工作穩定,有屬於自己的生活。他哪裡能承認,自己是你當初認識的那個人啊!那不是丟人嘛。”
此話一出,晏修懵了下,不免有些沮喪,點點頭,“你、你說得有道理。”
景川歎氣,“可是就算這樣,你也不能直接把錢給他,讓他給自己……‘贖身’?”
他說著都歪了下腦袋,不確定自己這說法對不對。
更彆說對方會不會照晏修的想法去做,都不能保證。
司霖也是這麼想,他都已經準備了一肚子話,勸說晏修另想辦法。
可晏修說:“我是希望,司隊能幫我帶著錢,去找酒吧的老板,讓他放走雋瀾。”
雋瀾,這是景川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司霖很快反應過來,“怎麼?你自己不能去?把酒吧方麵給得罪了?”
可是,晏修的身上沒有任何傷痕,顯然沒有與對方發生衝突,甚至動手。
而且司霖最近也沒有收到關於晏修的投訴。
要是晏修真得罪對方,對方豈能是善茬,還願意放過他?
晏修說:“不是……是雋瀾他……他不準我再去了,他說,要是再酒吧裡再見到我,他就會離開這裡……”
原來如此,景川和司霖兩人同時露出恍然的神情。
司霖歎氣,這個下屬,不像麥信那麼識時務。
晏修是個很執著認真的人。
一旦他認定想要做的事,隻要不是違法犯罪,他一定會想方設法達成目標。
司霖知道,勸他放棄,肯定是很難勸下來。
“在此之前。”司霖說,“你先回答我,你這些錢是從哪裡來的。”
這也是景川最關心,要真是什麼網貸APP裡弄來,他們絕對不會幫這個忙。
晏修被問得懵了下,“啊?這錢是我的呀。”
景川不信,“你老實說!真不是網貸來的?”
晏修苦笑著搖頭:“麥信說的吧?他上次看到我在看網貸APP,大概就會這麼想了……”
景川頓時臉上一紅,他想當然地相信了麥信的話。
晏修解釋說,那是他之前參與的一項案件,他為了寫報告才去看網貸APP調查信息。
“錢,都是我之前省下來,存在銀行的。”晏修說,“沒有任何問題,司隊,請你……求你幫我。”
晏修說著,突然站起身,向司霖和景川的方向,彎腰鞠了一躬。
晏修:“求你們……”
景川率先站起來,一把捏住晏修的肩膀,讓他直起身。
在特調科,晏修從來都不是什麼特彆矚目的員工。
可景川總是聽司霖說,晏修是最讓他省心的。
現在幫忙肯定要幫,隻是不能隨便幫。
景川說:“你先拿好錢,現在我們都還沒調查清楚事情,也不能隨隨便便就答應幫你。”
“這三個月裡,我什麼都調查過了,你們想知道的,我都能回答你們。”晏修著急說道。
隻見司霖“哢”得一下合上文件,“既然你要我們幫你,就得聽我們的。”
景川一回頭,看了眼司霖,笑著點點頭。
看來他們倆全都想到一起去了。
司霖說:“至少得去認識下這位雋瀾吧!”
“就是!”景川說,“我們連酒吧都沒去過,就捧著錢過去?心也太大了!”
司霖走到景川的身邊,兩人互看一眼。
司霖對晏修抬了下巴,“你帶路。”
現在領導下達命令,晏修也隻能收起錢,開車帶他們去那間酒吧。
在路上,景川很好奇雋瀾這個人,連連詢問晏修,他們當時是怎麼認識,怎麼相處的。
晏修說,他當時生在一個小村鎮裡。
雋瀾是他們這一輩小孩子裡年紀最大的,大人們去附近工廠乾活,就由雋瀾帶著他們玩。
小村鎮裡也沒什麼娛樂項目,大家不是在河裡摸蝦,就是在玉米地裡捉迷藏。
當時他和雋瀾家住的近,每天他都是第一個跑到人家裡,等著雋瀾帶他們出去玩。
後來,差不多是雋瀾分化成Omega那年,晏修跟著母親被解救回國,也就與他失去聯係。
長大後,晏修曾經想聯係雋瀾,結果卻得知當地曾經出了事故,一家煙花工廠爆炸,村鎮幾乎夷為平地,死傷無數。
晏修也是在當時一度以為對方已經離世。
想不到現在再次重逢,晏修當然要拚了命要幫雋瀾。
景川聽他說完,眼睛紅紅的,頓時明白晏修的心情。
這種久彆重逢,哪怕捏在手裡是沙子,也得緊緊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