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林青岩(九)(1 / 2)

謝人間沉默了很久。從來沒有人跟他說過這些,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有點反應不過來,心裡五味雜陳,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有人說邊境軍行事太狂,也有人說他年少輕狂德不配位,更有人說他站得太高遲早摔下來,要他小心摔得彆太慘——衝他而來的良言惡言種種,還從沒有人和他說要他做他自己。

顧黎野是第一個。

謝人間驚訝於他出口的話,看著他愣了很久。

顧黎野平靜的回望他。他不說話,顧黎野便也不說話。

兩人就這樣沉默地對望了很久,安靜的能聽到夜風在呼嘯。

過了不知多久,謝人間才抿了抿嘴,轉過頭看向前方,道:“你怎麼會這麼想。”

“……這麼想怎麼了嗎。”

“沒人像你這麼想過。”謝人間道,“而且,說實在的,我也做不到。”

顧黎野皺了皺眉:“為什麼?”

“很簡單。”謝人間道,“在做我自己之前,我首先得是邊境軍的統領,然後是謝家的獨苗,謝家的榮辱都在我肩膀上。所以,我不但要讓外族怕我,朝野裡的人也必須怕我,否則我就會和謝家一起死無全屍。況且人心難測,能把一整支隊伍凝聚住的人物必須足夠強大,也必須毫無缺點。我必須是戰神,在這個前提下,我永遠沒辦法聽取你這個建議。”

“……”

顧黎野沉默了。

他突然感覺自己大半輩子都活的像個井底之蛙,抬起頭隻看得見院子裡四角的天空。

顧黎野從小就覺得自己不自由,覺得委屈覺得不公平,憑什麼他就要成為罪臣之子?他又不是樂意才做這個罪臣的兒子的。

誰都不是生來就成熟的,年幼的顧黎野不明白,為何同樣年紀自己卻與其他小孩的處境大相徑庭,心裡的委屈自然是越積越多越累越厚,終於有一天再也按不住心中崩潰了,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撕心裂肺地哭。但好在他那時沒有因一時崩潰而失言,否則就引來殺身之禍了。

但活在這世上,又有幾人真正自由?誰不是被看不見的鎖鏈纏了滿身。顧黎野被罪臣之子的身世壓得抬不起頭,謝人間就被謝家的名門重擔和

邊境軍統領的身份逼得不得不抬起頭。

原來不公並未隻落到他一人身上,這世上多的是人做不了自己。

邊境軍忠於謝人間,他們將他看做戰神,看做令外族聞風喪膽的“鴉”,看做朝野上令百官忌憚的謝侯爺,獨獨不將他看做謝人間,不將他看做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他們認為他永遠不會失敗,認為他擁有一身鋼筋鐵骨,這些看似熱烈忠誠的目光與敬畏,又何嘗不是困住謝人間的枷鎖。

兩個人之間又沉默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之後,謝人間忽然道:“但不管怎麼說,顧黎野。”

顧黎野轉過頭去。

他看到謝人間正看著他。他從他的眼裡看到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光。

謝人間開口了,他的聲音輕地像是要散在風裡。

“謝謝你。”謝人間對他說,“你是第一個。”

——第一個什麼?

謝人間沒有說,顧黎野也沒有聽到。

他聽到夜風的呼嘯聲漸漸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他聽到了夏日清晨的蟬鳴聲,空調冷氣的徐徐涼風蓋過了塞北夜裡的刺骨寒風。

陳黎野睜開了眼。看到了自己臥室的天花板,還感覺到手機在耳朵邊上嗡嗡了兩聲。

陳黎野沒有急著起來,他躺在床上,對著天花板發了會兒呆,腦袋裡還是塞北的光景。

和上次一樣,他這次也還是久久都沒能從夢裡脫身而出。身體和靈魂倒是都回到了現代來,但他的意識卻好像還留在兩千年前的塞北,還坐在高高的塞北關之上,坐在寒月之夜裡,坐在謝人間的身旁,遠離著宴會的煩囂。

他眼前好像還是謝人間那雙發著光的眼眸,他感受到自己內心的鼓動……他聽到了自己未言於表的心動。看來,兩千年前的他比他現在的修為深厚多了,哪怕心裡心動地都掀起了驚濤駭浪,麵上卻還能保持一副平靜如水的淡然。

強啊,真的。

陳黎野多少緩過來點了,於是伸手抹了把自己的臉,歎了口氣。

他真的佩服他自己。

光是回憶這些的時候,他都感受到自己心臟在胸腔裡跳的要瘋,簡直都到了難受的地步,可他自己卻仍舊能保持住平靜。陳黎野相信,揪個寺廟裡的方丈過去也不一定有他

“顧黎野”定力好。

就在此時,陳黎野忽然聽到了一陣叮叮當當的響聲。他愣了一下,很快就分辨出來了——這響聲是從廚房裡傳出來的。

陳黎野揉了揉被塞北的寒風吹得頭昏腦漲的腦袋,伸手抓起了手邊的手機,點開屏幕看了眼時間。

現在是早上七點半。

……七點半就這麼叮鈴哐啷的做飯,謝人間真是越來越有陳黎野他媽的神韻了。

陳黎野坐了起來,然後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睡衣,走了出去,進了衛生間,把睡得亂成雞窩的頭發梳理一番之後又洗了把臉,確定自己看上去跟平時差不多了之後,才滿意的拍了拍頭發,往廚房走去。

他一進廚房,就看到謝人間在熟練地切菜。刀起刀落,十分熟練。陳黎野家的廚房背陰,沒什麼光,但謝人間開了燈,暖黃色的燈光向下一泄,就把他整個人映得發光。

陳黎野本以為會像上次一樣,看到他心境會有些改變,但沒想到,這次他的內心沒什麼變化,反倒開始變得趨於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