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海天一色(七)(1 / 2)

顧黎野第一次看到謝未弦把頭發散下來的時候, 足足呆了兩分鐘有餘。

因為衝擊太大了。

即使過了兩千年,陳黎野也還清清楚楚地記得當時的情景。

那時他們已經走到一起去了,是第一次同房睡的時候。謝未弦是個很嚴謹的人, 在人麵前絕對要打扮得體,隻有晚上要睡下的時候才會把頭發散掉。所以,那是顧黎野第一次看到謝未弦把頭發散下來。

那時夜色好深了,塞北的風雪在外麵鬼哭狼嚎,床頭桌上放著的燭火在晃。

謝未弦那時隻穿了身裡衣。他伸手一解發帶,長發登時潑墨似的披了滿肩。

你得承認, 他是個很好看的人,雖然他平日裡盛氣淩人又凶神惡煞,基本上沒人敢誇他, 但他確實是個好看的人。

他把頭發紮上去時看上去英氣淩厲,但那頭長發若是一散下來, 整個人就會看起來柔上幾分。

這一柔, 就要了親命了。

那時, 境安侯謝未弦把頭發一散, 然後伸手把散到臉旁的頭發往耳朵後一捋, 轉頭看向了陳黎野, 就見他正滿臉怔愣地看著自己。

謝未弦愣了一下。

然後,他問顧黎野道:“怎麼了?”

守夜人謝未弦把頭發一散,然後伸手把散到臉旁的頭發往耳朵後捋了捋,轉頭一看陳黎野,就見他正滿臉怔愣地看著自己。

謝未弦愣了一下。

眼前發生的一切都太熟悉, 令他不由得感覺這好像情景再現。

於是恍惚間,他又將兩千年前的話問出了口。

“……怎麼了?”

陳黎野也又怔愣了一下,然後才忽的輕笑了一聲。

“沒有。”他說, “覺得你好漂亮。”

謝未弦得到了這麼個答案之後,也無奈笑了一聲。

他笑罵道:“也不知道換句話。”

陳黎野笑得眼睛都要眯起來了,說:“因為真的漂亮。”

“知道了,吃你的飯吧。”

陳黎野突然心情就變得很好,於是一點頭,又端起碗來嗦起了麵條。

謝未弦抓起身上的上衣就脫。一瞬間,他上身的那些早已痊愈了數年的深淺不一的傷口又一次暴露在了陳黎野眼下。陳黎野的好心情當即如遭雷擊,謝未弦死時的場景又一次浮到了他眼前來。

因為自己造反太晚而導致悲劇發生的罪惡感又一次襲上了陳黎野的心頭來。他眼睛裡的光驟然消失,手上的動作也隨之一頓,頓時感覺食之無味。端著碗呆了半晌後,他就慢慢地把碗放到了桌子上,轉頭看向了謝未弦。

謝未弦剛好套完了兩件衣服,身上的那些傷被牢牢實實的蓋住了。

他挑的那一身衣服上半身是一件白色短T和一件套在外麵的格子襯衫,短t上麵還寫了一行英文,可惜謝未弦那時候沒人知道英文是什麼,他沒學過,也壓根看不懂這是個什麼句子。

把上身衣服都換好之後,他就轉過頭來,問:“怎麼樣?”

他照不了鏡子,也隻能問問陳黎野了。但這一回頭,他就看到了陳黎野正表情不是很對的看著他。

陳黎野在看他身上,但謝未弦很清楚,絕對不是在看他的衣服。

他隻愣了一瞬就想明白了。

陳黎野心裡的罪惡感在作惡。

雖然他平時掩飾的很好,但他還是對自己造反太晚這件事帶有深深的自責心理。謝未弦成了這幅樣子,他當然會認為是自己死了的錯。他若是沒死,若是早點造反,那謝未弦也不會有那一夜。

謝未弦無奈笑了一聲,繞過沙發,走到了他跟前去蹲了下來,看著他的眼睛道:“彆想了,不是你的錯。”

陳黎野沒吱聲,還是很不開心地看著他。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乾脆就沉默著一句話都不說,沉默得滿眼都是難過。

“……彆這個眼神。”謝未弦道,“感覺我又做錯事兒了似的。”

“……沒有。”陳黎野垂了垂眸,把腦袋深深的低了下去,悶聲道,“你沒錯。”

“你也沒錯。”謝未弦說,“那個時候……沒辦法的。”

陳黎野沒說話。他這個樣,就是在無言地告訴謝未弦“是我的錯”。

謝未弦歎了口氣,喚了他一聲:“陳黎野。”

陳黎野沒抬頭。

謝未弦無奈,微微站起身來後又伸出了手,把他的臉輕輕捧了起來,硬是逼著他抬頭了。

“看著我。”他說,“聽好了,你沒錯,那不是你沒有提前謀反的問題。我殺了那麼多人也是我願意,現在你願意陪我也是你願意,你跟我本來就是兩廂情願,誰都沒有錯,好嗎?”

陳黎野眼圈又微紅起來。

“彆哭。”謝未弦無奈道,“你沒有錯,就算你早就反了,他們也一定有彆的辦法對付我。這背後牽扯到的東西很多,你也不能保證所有邊境軍都對我忠到願意跟著我一起反的份上,人性難說,裡麵說不定會出叛徒的。再說鳳恍那麼精,他既然知道你跟我的關係,那說不定早就查的很深了。驛站裡本來就有他的眼線,那麼多空白的信裡多出一張那樣的,他肯定會發現不對勁。也就是說,就算你提前反了,咱倆也不一定能比現在好。”

陳黎野抿了抿嘴,悶聲道:“但……,確實是我……誤了事。”

“你沒有。”謝未弦道,“你沒有錯,黎野,他們從小就那樣教你,你父親臨死前還那麼要求你……顧家都在你身上,不是你的錯。”

陳黎野吸了口氣,還是不肯原諒自己,說:“可我辜負你了……”

“你沒有。”謝未弦說,“你在那裡撐了三天想等我,現在也還愛我,還願意在地獄裡陪我,哪來的辜負?你哪裡有錯?”

陳黎野張了張嘴,還想再說點什麼,可話還沒出口,謝未弦就又緊接著開了口,把他的話都堵了回去:“你給我記好,陳黎野,你沒有錯。”

“彆再怪你自己了,沒有人怪你。”謝未弦說,“彆有負罪感,我才是你真正的罪。”

陳黎野被他這話說的一哽。

謝未弦說著說著,就伸手去摸了一下他的耳垂,隨後又傾身過去,湊到了他跟前,輕輕地在他額頭上落下了一吻。

陳黎野最受不了這個,眼淚當即決堤而出。

謝未弦一鬆開他,一低頭,就看到陳黎野眼睛裡又有眼淚啪嗒啪嗒掉了出來。

“……怎麼又哭了。”

謝未弦無奈得很,歎了一聲後就把他攬到了自己懷裡,拍著後背輕輕晃著哄,哄小孩兒似的。

“沒事兒啊。”謝大將軍一邊拍著他一邊哄道,“都過去了,沒人在乎那些了。”

陳黎野在他懷裡輕輕抽噎起來。

謝未弦沒再說話了,就那樣輕輕地拍著他後背哄他。他知道,再多說也沒用,陳黎野有多看重他,這份罪惡感帶給他的痛苦就有多大。解鈴還須係鈴人,也就隻有他能殺死陳黎野的這份罪惡感。

“我不後悔,陳黎野。”他隻能說,“真的不後悔。”

他沒有說不後悔什麼。可能是不後悔愛他,也可能是不後悔那天晚上殺了那麼多人,又或許是不後悔為此成為了守夜人,在地獄深處輾轉千年。

不過更可能是這幾個都有。

陳黎野在他懷裡哭了一會兒,哭好了之後,就慢慢地抬起了頭來。

謝未弦鬆開了他,低頭看了下去。就見陳黎野還紅著雙眼,有些難過的看著他,看起來有點委屈巴巴。

“……眼睛有點疼。”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