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彩虹【已補全】(1 / 2)

彩虹星球 南書百城 14153 字 4個月前

“……下午四點二十四分, A城郊區一鞭炮廠發生爆炸, 誘發山火。截至本報發出,A城消防已趕到現場,事故發生原因和具體傷亡人數尚在確認中……”

暮色漸漸落下,高速上堵成長龍。

天色陰沉,仿佛大雨將至, 卻始終沒有一滴雨真正落下來。

空氣沉悶, 凝結著厚重的水汽。

狹小的空間裡半點聲響也沒有,沈南灼屏息片刻,抬手切斷FM。

幾乎同一時間,放在副駕的手機微微震動。

沈南灼心頭一跳,旋即看到來電顯示。

心頭剛燃起一點兒火光, 馬上就又熄滅了。他閉眼揉揉鼻梁, 接起來:“爺爺?”

沈爺爺擔憂:“你聯係上小梔了嗎?”

“沒有。”

沈南灼微微抿唇,他同時給應之遙打了電話, 可那頭同樣沒有人接。

兩個姑娘大概率是在一起, 隻不過不知道在哪裡。

“那你也該帶個人啊。”沈爺爺擔心林梔, 同樣也擔心小孫子, “你怎麼連小宋都沒帶,自己就開著車去A城找人了?”

“爺爺, 沒事的。”沈南灼有些哭笑不得,喃喃著重複, “我沒事的。”

“可是南灼。”爺爺停頓一下, 還是忍不住, “過去多少年了?六年還是七年?老人家上了年紀,也會做噩夢的。”

沈南灼手指微頓,啞然:“爺爺,我……”

我什麼呢,這是他在世上最後的親人,六年前,也是沈爺爺用這樣的語氣抱著他說,沒關係的,你回來就好;沒關係的,不走了。

——我回來就好。

可我的夥伴們,沒有一個,跟我一起回來了。

六年前從A城離開之後,沈南灼覺得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再回這座城市。

他繼續學業、出國留學、試著接管家裡的公司,輾轉在不同的國家,更換心理谘詢師、與精神科醫生討論藥物增量減量,但不再回憶任何與火災有關的事。

以至於後來林梔問他當年發生了什麼,他描述起來,也斷斷續續的。

因為他直到現在,都不太能想起細節。

山火?山火年年都有,午夜夢回時,火焰化作倒流的江河,熾熱的光團如同巨大的流雲,火光就飄散在手指末端。

他和夥伴們深入山林,每一條路熟悉的道路都變得陌生,烏鴉盤旋在頭頂,空中積聚著深厚的煙雲。

夥伴們分成小隊,他已經無法清晰回想起身邊的人是誰——也或者沒有忘記過,隻是他從來不敢回頭。

黑煙遮天蔽日,他一直往前走,直到身邊的景物漸漸變得頹敗,才終於開始出現憧憧人影。

“南灼,為什麼隻有你回來了?”

“南灼,你的夥伴們呢?”

“沈南灼,你怎麼沒把他們一起帶回來啊?”

……

終於有人了。

是這樣的人。

沈南灼獨自一人,在宿舍中從清晨坐到黃昏。

火災之後的世界安靜得可怕,明明是初春,窗戶大敞,可耳畔竟然半點風聲也沒有。

他將七枚肩章都取下來,耳朵貼近時,聽見地板上的腳步聲,是他熟悉的、年輕的、男孩子們的。

他繃直背脊,不肯回頭看。在想象裡保留每一個人的笑臉,燦爛清澈,如同樸樹的歌——

像過去幾百個日夜一樣,像往常一樣,像沒有發生過這場火災一樣。

像這七個少年,都還活著一樣。

沈南灼從那時候開始出現幻覺。

他帶著這種幻覺脫下軍裝,離開A城,遠離人群與摯親,獨自一人住在醫院附近的高層。

醫生為他列了長長的治療計劃,沈南灼偶爾清醒,被情緒困擾,就準時吃藥;可更多的時候感到溫暖,空蕩蕩的房間裡驀然有故友到訪,他就不假思索,把藥衝進下水道。

直到有一天,真的有人來按他的門鈴。

他不太記得過去了多久,初春到夏末好像隻是一眨眼的瞬間,開門時,隻見一個短發的矮子女孩兒立在門口,穿著還未換下的藍白校服,有點兒怯怯地,一本正經地抬頭看他:“沈哥哥,你一個人住在這兒嗎?”

沈南灼記得這小孩兒,每年過年都有交好的家族帶著小朋友一起出現,更早一些時候,這矮子是那堆小孩兒裡最討爺爺歡心的一個。

沒想到竟然這麼巧,她們家也住在這附近。

沈南灼停頓一下,撩起眼皮打量她半秒,很快又神情懨懨地收回目光:“嗯。”

“我來給你送青團。”可這毛茸茸的小矮子好像完全沒察覺到他的心不在焉,垂下長而卷的睫毛,將手裡裝食物的小籃子舉高遞給他,“我在電梯裡遇到你好幾次了,一直沒敢打招呼,沒想到還真是你……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住了,在實習嗎?”

沈南灼敷衍:“嗯。”

小女孩自說自話:“那我以後是不是可以來找你玩?”

“嗯……嗯?”沈南灼剛想點頭,尾音一停,趕緊打住,“不可以。”

“啊,為什麼?”小女孩有些遺憾,“我們也很久沒見麵了,哥哥不想見我嗎?”

“我不跟小孩玩。”

他麵無表情,一邊說著,一邊居高臨下,飛快從她手裡搶過小竹籃,“砰”地關上門。

碰了一鼻子灰的林梔:“……”

她沉默一下,正打算轉身離開,突然聽到門內傳出悶悶的男聲:“謝謝你,以後不用給我送東西。”

沈南灼清醒的時候覺得自己精神不正常,不清醒的時候覺得沉浸在幻覺裡快樂無比。

他遊走在現實與夢境的邊界,不想讓任何家人朋友感到擔心,更畏懼“為什麼隻有你活下來了”這樣的問題,於是連相識的鄰居也遠遠避開。

可這隻毛茸茸的矮子好像誤會了他的意思。

林梔小時候就很親近沈南灼,他去讀大學之後,兩個人還保持過一段時間的聯係。後來他服兵役去了,她不再能隨時找到他,才漸漸疏遠。

她覺得他在賭氣。

所以隔三差五,更頻繁地上門來找。

但沈南灼的想法並沒有因此改變,說不見就是不見,大多數時候他連門都不給她開,後來甚至動起搬家的念頭。

可醫生說頻繁更換住址不利於他病情恢複,他就也一直拖著,沒有動彈。

直到某個黃昏,這隻矮子毛球又在門口按門鈴。

沈南灼沒什麼好氣,慢悠悠地走過去,打算這次凶一點一次性把她嚇跑。

但他還沒開口,就見小姑娘蔫兒唧唧地垂著腦袋,兩手空空,除了巨大的書包,什麼都沒有拿。

像一隻喪家犬。

沈南灼靠在門上,挑眉:“怎麼,考得太差爸媽不讓你進門,把你扔出來了?”

林梔一言不發,走廊熾白的燈光下,她的眼睫如同蝶翼,安靜地停在睫上。

沈南灼唇畔笑意微凝,想到這些天電梯間遇見林父和閆敏,兩個人每次都麵無表情地與對方保持距離,心裡突然浮現出一個猜測。

他微微皺眉,正想開口,就見小姑娘低眉順眼,委屈巴巴地開了口:“不是,我忘記帶家門鑰匙了,爸媽都說他們今天要很晚才能回來,可我又不記得姥姥家的路。”

沈南灼:“……”

林梔攥著書包帶抬頭看他,一雙眼黑白分明:“我能進去嗎做會兒作業嗎哥哥?”

幾句謊話編得漏洞百出,沈南灼特彆想問,你們家的保姆呢,司機呢?就算沒有備用鑰匙,物業的電話就貼在門上啊!

他張張嘴,目光偏過去時,猝不及防地對上她的眼神。

小動物一樣,明亮而潮濕,帶著沒有打磨過的、少女的天真。

他突然就心軟了。

儘管一個人住,沈南灼仍然將公寓收拾得很乾淨。

好在林梔也很聽話,他在廚房做晚飯,她就乖乖地,坐在書房寫作業。

可是到了吃晚飯的時候,他才發現,這姑娘問題是真他媽的多。

“哥哥,你為什麼要一個人住在這兒啊?”

“哥哥,你一個人,為什麼要在桌子上擺那麼多茶具啊?”

“哥哥,你不是讀電子計算機工程的嗎,為什麼書架上那麼多心理學的書啊?”

……

沈南灼頭也不抬,聲音平直冷淡:“不吃就出去。”

林梔:“……”

林梔默默低下頭。

那時正是夏末,天氣炎熱,日落也晚。

直到兩人吃完晚飯,太陽也沒有完全落山,晚霞在天邊燒開,如同盛大的火焰。

沈南灼微微眯眼,一言不發地站起來,拉住窗簾。

林梔這才發現他的窗簾竟然有三層,且三層都遮光,再亮的天光,一拉上這個,立馬陷入夜的黑。

她忍不住:“……你是鼴鼠嗎。”

沈南灼將碗筷收起來扔進洗碗機,不想解釋:“你爸媽還沒回來?你什麼時候走?”

“你乾嘛一直趕我走。”林梔一點兒也沒生氣,思索一陣,試探著叫,“哥哥。”

沈南灼正將沒吃完的食物覆上保鮮膜收進冰箱,幾年不見,他好像已經從一個少年蛻變成了男人,映著冰箱冷白的光,臉龐英俊得不像話,襯衣袖子挽到半臂,露出線條流暢的肌肉。

他聽到她叫他,可仍然繃緊薄唇,一言不發。

林梔舔舔唇,繼續試探:“你最近還好嗎?”

她像一隻不安分的蝸牛,用觸角戳戳他,再戳戳。

沈南灼失笑:“跟你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