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033章 開明(2 / 2)

這會兒還是在正旦大宴上,也不能一直耽誤時間,賀星回想了想,吩咐道,“這個沙盤先搬到紫宸殿吧,回頭我再與諸卿詳觀。”

小福子卻還不想走,正磨磨蹭蹭地收拾著沙盤,忽聽外頭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陛下,有戰報!”守在殿門外的禁衛軍才剛通報了一聲,傳令兵已經飛奔而至,撲倒在大殿入口處,用最後的聲音吼出了聲,“露布飛捷,西北大勝!”

“嗡”的一聲,整個大殿就像是開了鍋的熱水,立刻沸騰起來。

所謂露布飛捷,就是傳令兵在馬上用杆子挑起一塊長幡,上麵書寫上“某某處大捷”的字樣,如此一路從戰場到京城,沿途人人都能看到,分享大勝的喜悅。

這自然不是隨便一場勝利都能有的規格,非得是能夠振奮人心的大勝,才可如此。

師無命是將門世家出身,當然不會不知道這裡頭的規矩。他既然敢這樣做,就說明西北的局勢確實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而且戰果還很好看。

大越上一次有這樣的大捷,是什麼時候的事?

老臣們推算起來,忽而一驚:那似乎已經是太宗朝前期的事了。

大越立國之後,北方其實還有不少地方並未光複,不是被胡人占據,就是當地將領擁兵自重,還有一小部分被起義軍占據。是高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禦駕親征,一座城池一座城池地打過去,將之納入了大越的國土。

原本的計劃是光複所有前朝占據的土地,恢複舊日山河。可惜打到中途,太宗皇帝忽然大病一場。雖然病最後治好了,但身體卻已經大不如前,不管是他自己還是朝臣,都不敢再讓他冒險親征。

自那之後,朝廷就再沒有大戰了,進入休養生息的時期。

待得先帝上位,既沒有能力、也沒有意向收複失地,這事便無限期擱置。等到嘉連關大敗,朝廷連保住現有的國土都十分艱難,就更不會再存著不可能的妄想了。

可是今日,那些妄想好像又突然變成了有可能實現的想法。

三十年了,大越的氣象終於要變了!

此時此刻,不管他們身處哪一個陣營,有著什麼樣的政治立場和心機算計,都不由自主地為這個消息而高興。因為他們首先是一個大越人,然後才衍生出了後麵的種種。

而對這場勝利的渴望,銘刻在所有大越人的心間。

朝臣們如此,賀星回聽到這個消息,隻會更高興。

何況這個戰報又來得這麼是時候,就像是刻意選在了開明元年的第一天,如同一記響徹雲霄的驚雷,向天下人宣告,新的時代真的到來了。

“好,好好好!”她連說了好幾個好字,彆的什麼都想不起來了。激動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那個傳令兵,又道,“去看看他怎麼了?把人帶下去好生照料,等他休息好了,我還有話要問。對了,戰報應是在他身上吧?快呈上來!”

她高興得簡直有些語無倫次了。但此時此刻,沒有人挑剔這一點,因為所有人心裡的激動,都並不比她少。

不一時,傳令兵就被人扶了下去,而火漆封著的戰報,也送到了賀星回手中。

平常,西北送來的戰報,一般會先經過中書,再送到賀星回手中。像這種由她親自開啟的情況,還是頭一回。賀星回手指都有些發抖,動作幾乎是笨拙地拆開信封,取出了裡麵的戰報。

看清上麵的數字,她深吸了一口氣,那種激動得渾身戰栗的感覺忽然消退,整個人前所未有的冷靜和清醒起來。

“我軍於臨州城外與胡人決戰,生擒敵酋一人,斬首過萬,俘虜數萬,剩餘敵軍潰散後分成小股逃入草原,尚在追擊之中。”她語氣平穩地念完,抬起頭來,對著眾人重複了一遍,“西北大捷!”

聽清具體的數字之後,歡呼聲頓時從人群中爆發出來。

此刻,沒有人會在意儀態,就連憲官們也在為這三十年未有過的大捷而激動喜悅,早忘了要維持秩序的事。

賀星回已經幾步回到了丹陛之上,舉起酒杯,“我不善飲酒,不過今日這樣的大喜事,我與諸卿同飲一杯,共賀大捷!”

喝完這杯之後,她想了想,索性提前退場了。

當著她的麵,朝臣們不可能完全放開,今日這樣的大喜事,賀星回卻希望他們能儘興。而且被這突如其來的好消息打斷,皇帝還沒走呢,這會兒正眼巴巴地看著她。

顯然,這種好消息,他也想慶祝一番,但扮成小太監,又不適合去跟朝臣們一起飲酒作樂。

索性她先走了,剩下的人能儘情享受,她也可以在宮裡自己慶賀。

賀星回一走,席上的氣氛就輕鬆了許多。明日沒有早朝,不用擔心誤事,也不會有任何人指責他們失儀,大臣們自然可以無所顧慮,開懷暢飲。

這些朝廷官員大都是世家子弟,其中行為放誕者不在少數,不過平常有各種規矩束縛著,在正式場合不會表現出來。如今被酒意一催,又沒了束縛,頓時就群魔亂舞起來,有引吭高歌的,有提筆作賦的,甚至還有人奪了樂師手中的樂器,一展長才。

……

從大殿裡出來,皇帝就甩開了其他人,追上賀星回的隊伍,笑吟吟地叫她,“阿姊。”

“原來是小福子。”賀星回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怎麼想到這一出的?”

“我是見阿姊看重那沙盤,所以這段時日可費了不少心思。”皇帝說,“我可沒有白占旁人的功勞,既然有我一份,到殿下麵前討賞又豈能少了我?”

賀星回確實沒有關注過這事,不過皇帝也沒必要在這上麵說謊。再說,二十年來,在她的刻意培養之下,皇帝雖然是個紈絝子弟,但是玩的卻從來不是吃喝嫖賭那一套,而是有著自己的審美情趣。

用賀星回的話來說,紈絝也分成幾等,他即便要做,也隻能做最上等的那一種。

所以他平時接觸的,都是琴棋書畫、珍玩寶器、古籍善本這些,耳濡目染,自然能提高審美。間或有了感興趣的東西,賀星回也會給他請最好的老師,讓他了解其中的道理。因為隻當是玩兒,不要求有什麼成果,再加上他自己也有興趣,倒是做出了不少東西,有一些還被賀星回拿出去交給商人們售賣。

也是因為這些緣故,他手底下頗有一批能人異士。譬如這兩個製作沙盤的匠人,就是著名的巧手,才被賀星回從他那裡借來。如此,皇帝摻和進沙盤製作之中,也就不足為怪了。

賀星回一聽這話,就猜到了他的心思,笑著問,“那你想要什麼賞?”

皇帝立刻說,“我想出宮看看。”說完看了一眼賀星回的臉色,又說,“今日西北的捷報送到,又是露布飛捷,恐怕京城百姓都已經知道了,正高興著呢。阿姊難道不想去看看嗎?”

他確實很了解賀星回,一番話說到了她的心坎上。

“也好。”賀星回想了想,覺得現在朝臣們都在宮裡赴宴,短時間內不會離開,她和皇帝出宮,正好不會被任何人發現。

於是兩人各自回宮,換了衣服,乘車出宮。

果然,這會兒整個京城的百姓似乎都從家裡跑出來了,站在街邊路旁,興致勃勃地議論大勝的事。他們不知道具體的數據,但也已經夠高興了,都在猜測打到了什麼程度,能不能把銀州給搶回來。

賀星回聽到最後一句,感興趣地駐足。

就聽一個老人家說,“你們這些年輕人都不知道,當年啊,咱們太宗皇帝就差一點兒能打到銀州了,誰知忽然重病不起,文武百官嚇得連夜把人送回京城,這攻打銀州之事,也就不了了之。唉,知道這事的,誰心裡不遺憾?要是真能收複銀州,我就是立時閉眼,也甘心啦!”

“可不是?”他旁邊的中年人接了話,“我聽我爹說,我還有個遠房姑媽嫁去了銀州。這要是能收複,也不知人還能不能找回來。都說胡人狼性,對咱們漢人可狠著呢,都是當成奴隸一般的使喚。那也是彆人家的親人啊!”

又有人說,“之前人家跟我說師家人多厲害,我都不信。他們要是那麼厲害,那前朝還能沒了?嘿,沒想到啊,這就打臉了!但是我高興!”

“前朝亡了,關師家軍什麼事?那都是大宣皇室做的孽。咱們如今有那麼聖明的陛下和殿下,自然氣象不同。”原本還在傷感的中年人立刻反駁。

老人家也感慨道,“是啊,這麼好的世道,多虧了兩位聖人啊!”

皇帝跟著她的腳步停下,聽到這番對話,不由道,“不愧是京城百姓,說話頗有見地。”

賀星回回過神來,笑了笑。

處在現在這個位置上,她才漸漸明白“子民”兩個字的重量。他們想要的其實很少,無非是國泰民安,在提起“我是大越人”這幾個字的時候,能驕傲地挺起胸膛。

“會有那一天的。”她輕聲說。

不僅僅是收複銀州,更是讓所有人為自己生活在這個國家而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