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坦白(2 / 2)

誰說的?賀子越反駁,姑姑也一直誇你。她還給你出了考題,就是那個文會。你幫了許多忙,把文會辦得這麼好,姑姑也很滿意,這才答應召你入宮。不過她說還在等一個時機,你彆著急。

阿喜連忙搖頭,我不急。

但臉上仍然是一種十分恍惚的神色。雖然高漸行一直說她可以入宮,又說皇後一定會征召女官,阿喜心裡確實也想過,那會是什麼樣的情形,但她怎麼也沒有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那麼快,那麼……輕易。

這種感覺……就好像是五六歲的時候,她剛剛進高府伺候,什麼都不懂,跟她一樣大的小丫頭們,早被家裡叮囑過,都有定好的去處,隻有她傻兮兮的,人人都說她最後可能會去廚房做個燒火丫頭。她覺得燒火丫頭也沒什麼不好,結果突然有一天,就被調到公子的書房去伺候筆墨了。

很長一段時間裡,她都稀裡糊塗的。因為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地方值得人看重,所以心裡十分惶恐。

後來高漸行告訴她,當初是大姑娘高漸書做主,將她調到高漸行的書房去的。因為她覺得阿喜學什麼都快,讓她待在高漸行身邊,也能督促高漸行用心學習,免得連個筆墨丫頭都比不上。而自尊心很強的高漸行也果然中計,讀書時再不敢分心。

這份良苦用心,直到她去世之後,兩個人都成了孤苦無依的小可憐,才在某一天突然參透。

也是那天,高漸行握著她的手說,以後你就做我的妹妹吧。

現在,她又有那種稀裡糊塗、誠惶誠恐的感覺了。

開明元年五月初一。

這一天就是殿試的日子,一大早,阿喜下樓,就見已經有士子正在樓下練習陛見時的禮儀,緊張得同手同腳。

看得她也忍不住跟著緊張起來了。

前幾日,上了榜的進士就被叫到禮部去,由禮官教導入宮的禮儀,就連殿試時的流程,怎麼進,怎麼出,問話要怎麼回答之類,也都排演了一番。

從那時起,他們就一直處在一種既興奮又緊張的狀態之中,時不時就會旁若無人地演練起來。

也幸虧那些落第的士子都已經回家了,店裡寬敞了許多,有足夠的地方練習,也不用擔心礙了旁人的眼。

不過現在看來,平時演練得再多,到了關鍵時刻,還是會發揮失誤的。

阿喜緊張地去了廚房,緊張地準備了早餐,又緊張地端到樓上去。

就連今天的早餐也是有講究的,因為要入宮,怕在殿下麵前失儀,所以沒有一點湯水,分量也很少。賀子越一看這份早餐,就忍不住哀歎,其實宮中也沒有那麼不近人情。

你平常入宮,怎麼能與今日比?陸諫說,若是卷子寫到一半,突然想要去茅房,總不能當著殿下的麵說出來吧?

其實說出來也不要緊,殿口口恤,想來不會介意。但是如此一來,大家不會記得你寫了什麼文章,又有什麼特長,隻會記得你就是''那個殿試的時候上茅房的′。高漸行笑著接道。

穆柯跟著說,更可怕的是他們會記一輩子,還會拿出去當笑話說。

賀子越頓時舉手投降。

自從他坦白身份之後,這三個人總是聯合起來懟他,他說什麼都有一萬句反駁在等著。賀子越自覺理虧,也不與他們計較,我錯了。

阿喜本來緊張得也有點跟著同手同腳,聽他們說了一會兒話,倒覺得好多了。

吃過早餐,眾人就要趕著入宮了。換做平時,這樣把人送走,隻剩下自己一個,阿喜難免要失落一番。但自從知道皇後真的要召女官,自己也有機會入宮,她就不再將時間浪費在這種小事上,幾乎是爭分奪秒地在學習,隻希望自己能更有用一點。

這邊新科進士們入了宮,本以為還要排很長時間的隊,誰知人到齊之後,很快就有小太監過來,領著他們去了金鑾殿。

這裡已經重新布置過,放了一排排桌椅,桌角上貼著每個人的名字和編號。

各自落座之後,他們便打量起這處早朝的大殿來。

地方確實很寬敞,擺放了一百套桌椅,仍然還有很大的空間。一根根巨大的立柱將屋梁高高撐起,讓這座建築顯得恢弘寬闊。但是最吸引人眼球的,還是立柱後方的丹陛,九層丹陛之上,便是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

任何人第一眼看到,都難免會被它所震懾。

繼而又滋生出無限的野心。

這裡是他們的考場,也是他們將來一展宏圖的地方。

相較於其他人的拘謹,賀子越就要從容一些。他雖然沒來過這裡,但紫宸殿是常去的。左顧右盼間,他很快就察覺到,這座次似乎並不是按照排名來坐的。

比如考了第一名的高漸行,就在他前方不遠處,穆柯和陸諫離得也不遠。

他很想跟他們打個招呼,可惜每個人都正襟危坐,沒給他這個機會,禮部的官員守在各處,虎視眈眈,賀子越也隻好收回視線,老實起來。

高漸行端坐在位置上,正在慢條斯理地磨墨,借由這件事來緩解緊張,也免得枯坐著看起來發傻。他能夠感覺到,有很多人的視線投注到自己身上,畢竟他是第一,就是所有人要超越的對象。

特彆是其中一道視線,明顯得讓高漸行有一種如芒在背的錯覺。

他沒有抬頭去看,但他知道那是誰。

陸裴。

被他壓到第二名的人。

高漸行並不因此小覷對方,因為他很清楚,自己能夠取勝,多少有陸速那些文章的功勞,當你特彆了解一個人,甚至能猜到他的思路,自然能夠寫出有針對性的文章。

但這種方法,隻能用一次。

他不相信陸裴會不想辦法找他的文章來看,如果看到了,立刻就會明白自己輸在哪裡,也就不會再給旁人任何可乘之機。

所以,今天才是真正的比試。

不僅僅是跟陸表,也是跟陸諫。

隻有堂堂正正地勝過他們,才不會有人覺得他這個頭名是撿漏來的。

又過了一會兒,三省六部的重臣們也在陳昌的引領之下,進入大殿。等他們在前麵站好,淨鞭一響,賀星回就到了。

她的名聲現在已經傳遍了整個大越,但真正見過她的人卻很少。行過禮之後,有不少膽子大的考生就偷偷抬起頭來往上看。離得遠,其實看不清她的麵容,隻能看到她身上玄黑的禮服和頭上的冠冕,不是大家想象中滿頭珠翠的樣子,而是偏向中性,模糊了她的性彆,又帶著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這些就是今年的英才嗎?她開口,語氣意外地柔和,果然一看就叫人心生喜悅。

說著,又轉頭看向陳昌,不過,我看這座位好像並不是按照名次來排列的。陳卿,這是怎麼回事?

禮部尚書陳昌硬著頭皮出列,道,啟秦殿下,臣觀考生年紀不一,便想著讓老成持重之人坐在前麵,免得看不清考題。

唉,他也沒有想到,今年的考生這麼不爭氣,前十名竟然都是年輕英俊的少年郎。陳大人覺得不能讓他們坐在皇後的眼皮子底下,絞儘腦汁才想出了這麼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把人都挪到了後排。

賀星回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意味深長起來。

她之前還沒有察覺到陳大人這點小心思,隻因這想法太過荒唐。就算新科進士們年輕俊美,她又能做什麼?頂多是覺得看起來賞心悅目罷了。看陳昌這嚴防死守的樣子,不免覺得好笑。

於是故意道,這幾日,禦花園的花開得正好,叫人忍不住惋惜,這樣的名花異草,卻沒有多少人能欣賞。陳卿便道,往年科舉之後,新科進十都會遍遊京中名園,摘取名花簪之,今年不如就賜他

們禦苑一遊,也是皇恩浩蕩之意。這話甚是有理,我已經應了。

重臣們聞言,立刻轉過頭,對陳昌怒目而視。

她已經很不講規矩了,你還縱著她!

陳大人心裡苦,雖然這事明明是賀星回提的,但他也隻能把這個鍋背起來。此刻對上同僚們的視.線,他不由心想,要是你們知道我擔憂的是什麼,就知道厲害了,禦苑摘花算什麼?

考生們並不知道重臣們的心思,聽到這話,隻覺得歡欣鼓舞。

能夠進禦花園摘花,本來就是一種榮耀,何況又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那就更加榮耀了。

但這還不算,賀星回又說,我聽說,從前是從進士之中擇選年輕俊美之人,前往名園探花,民間謂之''探花郎'',這名字倒是有點意思。我與陳卿商議,不如就將殿試第三人定為探花郎,從前十之中,選取年紀最輕、容貌最佳之人充任。

這話一出,重臣們的眉頭皺得更緊。

這殿試的名次,豈可如此兒戲?可是現在不是私下商議,賀星回當眾說了出來,他們總不能直接開口反駁吧?

這樣一想,隻能繼續瞪陳大人。他肯定是知情的,身為禮部尚書卻不思勸說殿下,反而助長她的氣焰,實在是失職!

然而年輕士子們卻很一歡這種意料之外的小插曲,其中自恃容貌著,已經激動得想尖叫了。

特彆是原本就排在第三名的杜鴻言,更是直接把自己代入其中,興奮得臉都紅了。

陳尚書隻好咳嗽了一聲,提醒道,殿下,時辰不早,該開始考試了。彆說了,再說下去,他這個禮部尚書就要成為公敵了。

唔,的確,那就先辦正事吧。賀星回肅容端坐,問,哪一個是杜鴻言?

杜鴻言激動得渾身顫抖,連忙站起身道,臣在。

賀星回掃了他一眼,又低頭去看手裡的名單,緊跟著念出幾個名字。

村鴻言本來還以為皇後是看中自己了,但隨著這幾個名字被念出來,他臉上的紅是立刻散去,轉

為慘白。這都是跟他一起被關在京兆府大牢的考生,賀星回此刻念出他們的名字,很顯然並不會是好事。

果然,就聽賀星回吩咐道,這幾個人謀害考生、品德敗壞,性質惡劣至極。這樣的人,怎堪為朝廷官員,我又怎麼能放心托付重任?帶下去,往後永不錄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