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4章 和離(2 / 2)

世人都以為,戴曄的妥協是因為被勳貴鬨騰的,誰會想到這其實是她在背後一手推動?

馮夫人歎了一口氣,我以前聽人誇你,總以為是言過其實。如今親眼見了,才發現是我狹隘了,你的聰明才智,外間的稱讚隻描繪出了十之一二。

陸裳笑著朝她伸出手,那我們宮中見?

宮中見。

有一件事,很耐人尋味。

《大越律》乃至前朝各種律令之中,並沒有一條不允許夫妻和離。隻不過長久以來,沒有這樣的案例,所以人們理所當然地以為不行。

但若當事雙方自己商量好了,簽好了和離書,官府也沒有任何理由阻止他們。

大概是怕遲則生變,這件事馮夫人辦得十分利落。陸裳上午去拜訪她,下午她就去了戴家,等第二天,她就將還留在戴家的那點東西規製一番,徹底搬,又去了一趟京兆府衙門,立逼著戶房的人幫她把手續辦完,將和離文書拿到了手。

直到這時,消息才終於從京兆府傳出去,一日之內就傳遍了整個京城。

婚姻是大事,而且是與每個人都息息相關的大事,不管貧窮富有,尊貴卑賤,每個人都會有那麼遭。所以這件事所引發的熱議,也就絕非其他事情可比了。

世家所受到的震動尤其大。

因為他們講規矩。民間還有過不下去回娘家的,但世家女,即便丈夫去世,也多是在婆家守寡,真正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對於世家而言,婚姻結兩姓之好,其間必然摻雜著諸多利益交換,若是和離乃至再嫁,這關係就斷掉了。所以為了維護這一層盟友的關係,以及底下的各種利益,唯有犧牲家族的女性了。

之前馮家和戴家鬨到那個地步,他們已經覺得過了,都認為勳貴們終究見識淺薄、不知禮儀,所以才會把家裡的私事鬨得沸沸揚揚,讓所有人看了笑話。

但即便到了那個地步,也沒有人認為兩邊會徹底翻臉拆夥。

所以馮夫人搬出戴家之後,就沒幾個人再關注這件事。

誰知幾個月過去,她竟然不聲不響地弄出了這麼一個大消息,炸得人暈頭轉向。

張本中聽到這個消息時,正在跟其他家族的人議事——議的就是陸家的事,眼看陸氏後繼無人,手裡許多勢力和資源不得不放開手,他們自然也都巴望著能接手,讓自家更為壯大。

誰知這邊還沒有定論,外麵就傳來了這麼一個消息。

張本中當即皺起眉頭。

他對這種事很敏感,畢竟裴氏曾經是他張家的兒媳,結果回了一趟娘家,就與人私奔了。自那之後,他就始終認為,世家應該更加嚴守門戶,特彆是那些青春守寡的女性,更要看牢一些,以免弄出醜事來。

現在馮氏和離之事一出,必然又會讓那些女眷們人心浮動。

畢竟在諸多聯姻,美滿和諧的寥寥無幾,更多的是相敬如賓,還有一小部分,夫妻相處得簡直像仇人。他們本來就隻是勉強忍耐,如今知道能和離,還能忍得住嗎?

張本中甚至可以想象到,為這事鬨起來的,男子比女子更多。因為大多數女子性情柔順,也習慣了忍耐,男子卻未必。特彆是那些早已移情旁人的,巴不得把正室的位置騰出來。

一旦開了這個口子,遺禍無窮啊!

我要入宮!他坐不住了,站起身道,事關重大,諸位也儘快回家,嚴守門戶、申誡子弟,不要讓他們效仿此事!

張兄,那咱們這邊的事怎麼辦?有人連忙問。

張本中被這話氣了個倒仰,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惦記那點東西!眼前這事最重要,其他的容後再議!

說著就急匆匆的走了。

眾人對視一眼,麵麵相覷,不止是問話的人,很多人不由在心裡嘀咕了一句,對你張家隻是一點無足輕重的東西,你自然不在意,對我們可是一大塊肥肉的,能不盯著嗎?

隻是張本中的霸道,這些年來他們都已經習慣了,沒有人會把這種心思說出口,隻好提另一件噻

不就是和離嗎?我看不是多大的事。有人說。

大家都是男人,誰身邊沒有幾個可心意的美妾嬌娘呢?要不是他們年紀大了,鬨出去怕人笑話,說不得都想與家中的黃臉婆和離了,再娶個年輕貌美的。

女人究竟要靠男人過活,縱然官府允許和離,也沒有幾個敢提的,這事兒,終究不還是方便了男子嗎?

張本中被人引入水榭之中,才發現這裡已經有了不少人。

韓青等重臣自不必說,禮部的官員也來了不少。這讓他原本焦急的心情略微鬆了幾分,看來大家都知道輕重,不會任由這種荒唐事繼續上演,都是上諫來了。

然而再往裡走了幾步,他看清坐在皇後跟前的人,心裡不由又咯噔了一下。

已經快八十歲的靖侯,整個人顫顫巍巍,已經站不穩了,所以賀星回特意賜了座。而這會兒,已經快皺成一張橘子皮的老人家,正不要臉麵地拉著賀星回的手抹淚呢,我那苦命的女兒啊—

聲聲悲切,要不是看到立在他身側侍奉的馮氏,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女兒沒了呢。

張本中在心裡大罵靖侯無恥,但也知道,今日隻怕是不會有什麼結果了。

舉足親重的開國重臣之中,還活著的寥寥無幾,他們都是陪著高祖和太宗打過天下的,功勳卓著,輩分和威望都高,袁氏隻要不想讓天下人覺得自家虧待功臣,就一定會對他們十分優容。

反正也沒幾年了。

如今靖侯為了女兒的事,親自入宮哭求,賀星回又怎麼能不給他這份麵子?

果然賀星回拍著靖侯的手,聲音輕柔地安撫道,靖侯莫急,事情我都已經聽說了。唉,也怪我們不曾留意,讓夫人受了這些年的苦。不過如今既然與戴氏和離了,往後你們父女的好日子還長著呢!

吃苦咱們不怕,殿下,我這個孩子,從小就能吃苦!靖侯揉著眼睛說,我就怕她沒個著落呀!老臣如今還能庇護她,可是我還能活幾年呢?等我一去,她就沒有依靠了!

馮氏被這話說得心中酸楚,也不由流下淚來。

賀星回仍是不緊不慢地問,那靖侯的意思是?

靖侯便道,不怕殿下笑話,我不止這一個孩子。我要為她考慮,也不能不為其他的孩子考慮。她是出嫁女,如今再回家裡住,終究名不正言不順,等我不在了,隻怕在那個家裡就人憎狗嫌,住不下去了!

虧得他一邊抽泣,一邊還能聲音洪亮,邏輯清晰地說出自己的打算,我所求的,就是希望她能有個去處。聽說大周朝的時候,民間多有立女戶的。咱們大越若是也有,叫她能自個兒頂門立戶,當家做主,有個不會被人驅逐的去處,老臣就是死了也能閉眼啦……

這話不僅大出賀星回的預料,連馮氏都沒有想到,不由叫了一聲,爹—

但更加震驚的,是周圍的朝臣們。

他們本來以為,靖侯也就是為馮氏要一些恩典,有朝廷關照,她以後的日子就不會難過,怎麼都沒想到,他老人家竟會說出這種話來。

反應最快的還是張本中,他生怕賀星回被靖侯一哭,就沒有了立場,連忙高聲道,殿下,不可!

原本張本中進來,隻有站在最外麵幾個人注意到了,其他人都在聽靖侯說話。此刻他這句話一出,唰的一下,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他身上,讓張本中產生了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這一幕頗為眼熟。

隻是眼下,他顧不上思考這種熟悉感,急著要否認靖侯的提議,阻止立女戶之事,便很快將這個念頭拋之腦後。眾人回頭時,已經為他讓出了一條路來,張本中便幾步上前,沉聲道,請殿下三思,臣以為,這女戶之事,十分不妥!

不等賀星回開口,靖侯已經示意馮氏扶著自己站起來,手指伸到了張本中的麵前,幾乎是指著他的鼻子罵道,放你娘的屁!有什麼不妥?你不是你娘生的?你沒有姊妹女兒?你知道她們也會有日子過不下去,求個念想的時候嗎?你倒說得出這話來!

張本中活到這個年紀,還是頭一回被人這樣當麵罵,罵的還是這種粗話,當即漲紅了臉,氣得渾身發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而中氣十足罵完了他的靖侯,立刻就扶著額頭靠在女兒身上,“虛弱”地對賀星回道,“老臣失態了,請殿下降罪。”

“靖侯也是情之所至。”賀星回安撫了他一句,又轉頭看向張本中,“張卿不要往心裡去,靖侯如此提議,也是一片慈父之心。張卿也有女兒,想來定能體諒。”

話說得雖圓融,張本中卻隻覺得自己好像又被罵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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