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6章 醞釀(2 / 2)

鐘夫人鬆開她,雙手按著她的肩膀,表情嚴肅地看著她的眼睛,張家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你也不能這麼白白地耽擱下去。''

阿娘的意思是.….

鐘夫人取過報紙,找到角落裡的招聘啟事,你看這裡。

張芸之前還沒抄到這個地方,因此這才是頭一回看見,當看清楚內容時,她的心臟也跟著猛烈地跳動了起來,抬頭看著鐘夫人。

她們已經走到那麼遠的地方去了,你再不迎頭趕上,就要被人落下了。鐘夫人說,你還這麼年輕,往後還有幾十年的大好人生,難道一直躲在家裡看著旁人的成就嗎?

她愛憐地摩挲著女兒的疊發,要是以前,娘也不敢想,你是張氏的嫡長女,你的去處輪不到我插手。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張芸已經過了豆蔻之年,到該議親的年紀了。可是現在的張家,就算聯姻,又能替她挑到什麼好人家呢?最怕的是張家為了起複,想用她來換取前程。

如果真淪落到那一步,還不如讓她去做女官,跟在皇後陛下身邊。

能不能為張家換來利益不知道,但她自己的前程總算有靠。就算沒有前程,那也是跳出了張家這個囚籠,能看得見天地之寬了。

可是,家裡不會同意的。張芸輕聲道。

此一時彼一時。鐘夫人說,你看陸家,有兩個女兒一個媳婦在宮中,如今依然是南派世家的領頭人物,任何事都越不過他們去。張氏原本能與陸氏比肩,難道真的甘心一直沉寂下去?

指望張家的男兒建功立業,至少十年之內是不要想的。但凡他們還有一點想要上進的心思,讓家裡的女兒出頭,就是最好的選擇。

張本中當然不會同意,可是他一個人,也拗不過張氏全族的期望。

隻要讓他們相信,張芸一旦進宮,就能為張氏帶來足夠多的榮耀和利益。

陸裳推開門,就聞到了濃烈的酒氣。

她皺了皺鼻子,轉頭吩咐身後的人,進去收拾一下,把大公子也打理乾淨。

仆人們一擁而入,掃地的掃地,整理東西的整理東西,還有人將陸裴拖到了後麵,打水來給他沐浴。

半個時辰之後,房間被清理一新,陸裴也換上了乾淨的衣衫,坐在了陸裳對麵。隻是他的表情還是茫然而困倦的,再沒有半點從前那個意氣風發的陸公子的影子。

大兄,你怎麼變成這樣了?陸裳準備了好多話要說,最後說出口的,卻是這一句。

陸裴聞言,不由冷笑了一下,我怎麼變成這樣,難道不該問你嗎?我已經承認輸給你了,現在陸氏是你在當家,你還有什麼不滿足,還要來看我的笑話嗎?

陸裳不由笑了一下,滿天下,隻有兩個人看出了我想當陸氏的家,一個是陛下,一個是你。

你確實做到了。陸裴冷冷道。

陸裳搖頭,不,還差得遠。現在的我,不過是從前的你。看似執掌了陸家,其實不過是個車夫,因為執著馬鞭,便以為自己能掌控一切。可是車要往哪個方向走,是不由我們的。

陸裴定定地看著她,心中卻是一片驚濤駭浪。

是的,馬夫。

這個比喻是如此地貼切,幾乎立刻就讓陸裴回又回到了那種無能為力的狀態之中。曾經的躊躇滿誌都是笑話,他隻不過是……是被推出來的一個傀儡,根本無法自主,也隨時可以被彆人取代。

他很不願意承認,但現實卻一再地提醒他,陸裳確實比他強。

她沒有像他一樣,被一時的權力迷花眼,把自己活成一個笑話。

現在,大兄可以好好跟我說話了吧?陸裳問。

陸裴沉默片刻,才問,你到底找我有什麼事?

陸裳道,張本中的那個孫女張芸,我想讓她到編修館來任職。你幫我勸一勸張本中,就算是為了張家著想,也不能繼續這樣迂腐不化下去了。

陸裴目瞪口呆,你找我去勸張本中?

陸氏和張氏從前關係確實很好,可是經過之前那些事之後,現在彼此之間早就有了芥蒂。現在因為女官,陸氏占據上風,張本中隻會更加難以接受,怎麼可能好好跟他說話?

你們現在的處境,不是很相似嗎?陸裳說,這世上,如果還有一個人的話他能聽得進去,那就隻有你了。

你可真是…….陸裴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話來評價自己這位三妹。

陸裳從容自若地笑著,似乎絲毫不介意他會給出什麼樣的評語。

陸裴想了想,又說,即便是我去勸說,他也不會願意接受你的恩惠的。

怎麼會是我的恩惠?陸裳挑了挑眉,等科舉考試結束,今年的女官考試也該開始了。張芸可以正大光明地從考試裡脫穎而出,與我有什麼關係?

陸裴這才明白陸裳打的是什麼主意。

她確實不需要張本中好好地跟他說話。確切地說,她隻是希望通過他去刺激一下張本中,讓對方意識到,女官是張家現在唯一能走的路,要是再錯過,張氏或許就不會再有翻身的機會了。

那我呢?他問,這件事對我有什麼好處?

這樣做,隻能助長女官的氣焰,他自己也依然是被陸氏拋棄的棄子,為什麼要替她出力?

陸裳卻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說起了彆的,大兄,你記得嗎?我們小時候,還很流行打馬球。我那時候最羨慕的,就是勳貴家的女孩子們,可以親身上陣去打球,我們這些世家出身的女孩,卻隻能坐在場邊,看你們打。

陸裴不防她突然提起那麼久之前的往事,不由恍惚了一些,也陷入了回憶之中。

那正是他最意氣風發的時候,呼朋引伴,風光無限,那個時候的陸裳是什麼樣子?陸裴發現,自己的記憶竟然是很模糊的,怎麼都想不起來。

怎麼可能想得起來呢?那個時候的陸裳已經開始隱藏自己,而那個時候的他,也根本不會在意後宅的女子。

怎麼忽然說這個。他聲音乾澀地說。

陸裳道,那個時候,你們總是嘲笑那些女孩子不夠體麵,說她們沒有女兒家的樣子。可是你知道嗎?那正是我最羨慕她們的地方。

她看著陸裴,那個時候我不懂,但現在明白了。她們是因為有底氣,所以才不必在意所謂的體麵。不像我們,內裡已經空了,隻剩下臉上一層貼金,當然要小心翼翼,生怕會被戳破。

陸裴愣了一下,才想起來,陸裳曾經在他麵前,將世家比作一支鍍金的簪子。

他說,你現在還沒有底氣嗎?

陸裳道,你還沒有。

陸裴不由一怔,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楚情緒從心底湧了出來。

陸裳輕輕歎了一口氣,大兄,我也姓陸,是陸家的女兒,與陸氏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

陸裴沒有說話,但明顯將這話聽了進去,連臉上的表情都放鬆了一些,不再像最初時那樣,下意識地防備陸裳。

陸裳又道,其實最開始的時候,我們也不是隻有一層鍍金,也是一根實心的金簪。你想要有底氣,那就隻能不斷地往內裡填充真正的金子,將它重新變成一根實心的金簪。

這件事,我自己一個人是做不到的,需要所有陸氏的族人一起努力。

陸裴不由微微動容。又聽陸裳道,你之前說,你不如我聰明,可是我從沒有這樣想過。你隻不過是一直在分心,而我,除了讀書之外不知該做什麼。

她看著陸裴,現在變成我有無數的事要分心了,我等著你趕上來、超過我的那一天。

說完,她站起來,將手中一直拿著的東西擱在了桌上,大兄,看看這些東西吧,看看這一兩年,外麵的世界到底變了多少。你如果繼續這樣頹廢度日,很快就會被這個世界拋下的。”

她轉身離開,徒留陸裴在原地枯坐半晌,思量著陸裳的話。

過了不知多久,他才回過神來,動了動有些酸痛的身體,伸手將陸裳留下的東西拿了過來。

—本叫《世界》的書,一份叫《世界》的報紙,都是秘書省出的。

陸裴懷著一種警惕和抵觸的情緒,翻開了它們,然後惶恐地發現,這上麵的內容,確實有很多自己根本不知道也不了解的。

陸裳那句“你會被這個世界拋下”,並不是危言聳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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