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7章 風化(2 / 2)

張本中立刻就抓住了重點,今科的考生,那豈不是這書院已經開辦了至少一年?

他抬頭去看陸裴,陸裴也正在看著他,兩人都意識到,這或許才是賀星回準備的,用來對付世家子弟的殺手鐧。

世家壟斷知識,學校就教授知識。而且世家隻能教導自家子弟,學校卻可以對外招生,要不了多少年,就能徹底壓過世家子弟的風頭。

隻是誰都沒有想到,去年那一科的考生資質都不錯,順利地將陸裴為首的世家子弟都壓了下去,而張本中更是在後續短短幾個月內,就把自己作死了,以至於這個後手根本沒用上。

這就很尷尬了。

更尷尬的是,就算他們發揮正常,沒有作死,估計也隻能拖延個三五年。

這書院就開在京郊,他們卻始終沒有察覺到它的存在,直到裡麵的學生自己跑出來參加科舉考試。誰知道賀星回還埋了多少後手,就等著他們入局?

兩人默默移開眼,沉默了一會兒,張本中深吸一口氣,問,賢侄難不成是專門來告訴我這些消息的?

叔父可曾想過,如今世家想要出頭,隻能靠女官,可女官們進了宮,是誰的人就不好說了。陸裴道,長此以往,世家還會是世家嗎?

張本中不由皺起眉頭,想到了那群還在等著他點頭,好送女兒入宮的族人們。

他本來是堅決不同意此事的,但陸裴這話倒是提醒了他,就讓他們送,等到自己吃了虧,意識到女生外向,靠這些女兒振興家族是不可能的,想必就會老實了。

不過他嘴上說的是,那又與我這閒人何乾?這話我早就說過,可是你看看,如今大半世家都倒戈到了皇後那一邊,我也成了世家的罪人。

這麼一想,還真有幾分意興闌珊。

陸裴問,叔父難不成就這樣放棄了?你甘心嗎?

張本中眯起眼睛,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有辦法?

是不是辦法,我也不知道。陸裴說,不過,我近來想明白了一個道理。彆人的東西,隻要是好的,我們拿過來用又何妨?

他伸手點了點桌上的書和報紙,他們能印書,辦報紙,我們也能。他們能開書院,收學生,我們也能。

這個打不過就加入的思路,讓張本中不由呆了一呆。

好在經過之前的連番打擊之後,他已經不是那個死抱著世家的榮耀和規矩不放的張本中了。甚至因為族人們的背叛,他現在很有一種報複心理,覺得這些不聽話的族人們,遲早會有吃了虧,回來求他的一天。

但要族人們回來求他,前提是他依然有權有勢,而陸裴的建議,就給他指了一條明路。

一旦打開思路,張本中便發現,這確實是一條康莊大道。而且是賀星回的人已經走過,驗證了不會有問題的路。

既然如此,他們也同樣可以走。

女官們雖然走在了前麵,可她們的身份,天然就會讓讀書人犯嘀咕。他們雖然晚了一步,卻有世家的底蘊和無數學說的支持。不見女官們現在隻敢搞一些小打小鬨的新學說嗎?那他們就辦一份報紙,專門研究經典學說,搶占這方麵的主動權。

細究起來,這其實和世家以前做的事情是一樣的。

隻要他們能成功,就依然可以立於不敗之地。

一時之間,張本中隻覺得念頭通達,一切似乎都豁然開朗了。他確實不應該糾結名分,反正不管叫什麼名目,世家也好,彆的也罷,隻要能夠拿捏住關鍵的位置,就能牢牢占據一席之地,縱然是賀星回,又能奈他何?

他連族人想送女兒入宮的事都很寬容了,送走了陸裴,便爽快地應承了他們的請求,讓他們自己去辦便是。

而他自己,則是一頭紮入了籌備新報紙的工作之中。

——比起開書院,招收那些寒門子弟來教導,張本中顯然對辦報紙更熱衷。雖然沒有具體的理論,但沒有人比世家更明白名聲的重要性,而報紙,就是可以影響名聲的存在。

陸裴也沒有跟他爭,把辦報紙讓給他,自己領了開辦書院的事。

在張本中忙碌離京時,陸裴也低調地乘上馬車,離開了京城。

能將書院開在京城當然很好,但是這裡已經有了一個蘭澤書院,後來者總是很難比得上的。所以陸裴決定主動避開。至於目的地,他也已經想好了,就去林州。

那裡學風最盛,結廬而居的寒門士子也多,他們求學若渴,卻隻能偶爾蹭一下名士們的課,是最有可能入學的。

而且那裡是陸諫曾經求學的地方。

陛下,就這樣讓他們折騰,沒問題嗎?陸裳不無擔憂地問。

有什麼問題?賀星回一邊批奏折,一邊不甚在意地道,世上不可能隻有一個聲音,如果真的隻有一個聲音,那反而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總有人會反對我們,與其提防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暗箭,不如樹立一麵旗幟,讓他們都彙聚到那邊去,這樣,至少競爭是光明正大的。

她說到這裡,抬起頭來,故意看了陸裳一眼,你應該不會怕與人競爭吧?

雖然知道這是激將法,可陸裳還是乖乖上了套,自然不會。''

賀星回一笑,對了,有件事你先做個準備。從明年開始,女官考試會麵向全國招收考生,我打算讓你來做主考官。考試流程如何安排,人手怎麼分配,你先列一份計劃交上來。

陸裳很清楚,賀星回這是有意要將女官考試提升到跟科舉考試相同的規格,因此答應得毫不猶豫,是!

停了一下,又問,我們是不是也該開設一所女子書院?

女性受教育的機會遠低於男性,而缺失了基礎教育,女官的生源在數量和質量上,就永遠都比不上男性。長此以往,並沒有好處。

賀星回搖頭,為什麼要開設女子書院?

不等陸裳解釋,她又道,以後開辦書院的人會越來越多,而我們隻要讓女子能夠入讀普通的書院就夠了。

陸裳不由睜大了眼睛,她就知道,賀星回不會看不到教育的重要性,原來反對女子書院,是因為已經有了彆的想法。可是……她糾結了一下,還是道,但男女學生就讀同一所學校,是否太出格了些?

我們做的哪一件事不出格?賀星回道,光天化日,大庭廣眾,還有老師看著,男女學生能出什麼事?再說,如果要出事,把女人鎖在後院裡,徹底與外界隔絕,難道就安全了嗎?

陸裳無法反駁。

她暗道自己的格局還是比不上陛下,遇上這種事情就大驚小怪,實在不該。

一邊檢討自己,一邊回去寫女官考試的方案去了。

陸裳做事,一向對自己有著更高的要求。其實她覺得,現在的科舉考試,也還在草創之中,並不完善。既然如此,她就要拿出一個更完美的方案。為什麼一定要是女官考試向科舉考試靠攏,而不是科舉向女官考試靠攏?

隻要她的方案更好用,禮部的官員早晚會學著用的。

就在這種忙碌之中,新一年的科舉考試和女官考試相繼結束。

去年賀星回就弄出了不少新東西,比如探花郎,比如讓新科進士遊覽禦花園,但今年,她做得更出格了。——科舉考試和女官考試距離很近,她所幸等兩邊都結束之後,讓新科進士和新晉女官們一起遊覽禦花園,一起騎馬遊街,一起參加鹿鳴宴。

這個決定一出,立刻就引發了熱烈的議論。

這前所未有的舉措,讓大部分讀書人都覺得不適應,於是抨擊的多,讚成的少。有傷風化這四個字,好像已經變成了最近的主題,但凡與人碰麵,必然要唏噓感慨一回。

倒是民間百姓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事,反而覺得有男有女還更好看,更熱鬨。

就在這樣的輿論氛圍之中,新一期的《世界報》上,頭版頭條刊登了陸裳的文章《風化怎麼又受傷了?》。

文章中虛構了一個文人某,此人的風化似乎特彆容易受傷,為了弄清楚原因,他便主動追根溯源,結果發現這並不是自己的毛病,乾年以來,不少前輩都在這件事上十分擔憂.

看見男女站在一起,就要驚呼世風日下。看見女人露出皮膚,就要痛斥有傷風化。好像天底下的男人都有同一個毛病,隻要見了女人就會立刻發狂,失去理智化身禽獸,全然忘記自己讀了多年的禮義廉恥。而且讀書越多,毛病越重,以至於連妻子都成了要避諱的對象。

這讓文人某十分擔憂,他現在雖然還沒到見了妻子都會發狂的地步,可是也很擔憂會有那一天,必須要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於是他找到了一位智者。

智者告訴他,這種情況,讓男人在外麵亂走是非常危險的,因為說不得什麼時候就不小心看見女人了。隻有把男人關起來,不許他們讀書識字,才能徹底根治這項毛病。

這篇文章因為內容過於荒誕,罵人過於痛快,報紙一發售,立刻就成了所有茶樓酒肆最愛聽的文章,還有人反複打賞,就是為了讓說書先生多念幾遍。

自然,文章也引來了讀書人們強烈的抵觸。可是隻要是正常人,就不敢輕易表露出這種抵觸。

要不然,豈不就承認了自己跟文人某一樣。尤其是那些之前一直把有傷風化四個字掛在嘴邊的,這時候都明智地保持沉默,甚至為了避免麻煩,主動閉門不出。

如此一來,風化果然就不會受傷了,倒也正好應了智者給出的解決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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