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5章 禁止(2 / 2)

瞿英說,依我看,此事可以分階段進行,不用一上來就廢除奴隸製度。比如,可以先禁止人口買賣。

這個提議得到了所有人的讚同,曆朝曆代都有禁止人口買賣的政策,在工廠案這個大背景下提出來,也不會引起任何警惕。

有人開了頭,後麵的事好像就順理成章了,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很快就得到了一套完整的方案。

第二步可以樹立典型,就是先讓一部分人——甚至可以直接是皇室——嘗試用發給予奴隸良民的身份作為獎勵,調動他們的工作情緒,看看效果。如果效果好,自然就會有無數人效仿。

然後才是第三步,由官方出台法令,要求所有蓄奴的人家,在一個相對較長的年限,比如五年之內,將所有的奴隸契約變成雇傭契約。

除了身份,彆的什麼都不變,能夠最大限度地降低所有人的抵觸情緒。

如此,便可以相對溫和地將這些政策推行下去。中途固然會遇到一些阻力,但比直接一上來就廢除奴隸製度會好太多。

好,就按照這個方案來。賀星回道,回到眼下這個案子,諸卿以為該如何裁斷?

刑部尚書立刻打起了精神,先出台禁止人口買賣的條例,然後再對已經購買過奴隸的工廠主既往不咎,但要求他們製定新的規章製度,不能無節製地壓榨奴隸。至於案子本身,打死人的奴隸償命,其餘脅從者依案情審斷,或徒或流。

頓了頓,又說,《民法》相應的條款,刑部與大理寺、監察院會儘快完善。確保再有此類案件發生,有法可依。

就這麼辦。賀星回站起來,好似突然想起來似的,很隨意地說,對了,禁止人口買賣的時候,順便加一條,封禁天下妓院,大越的土地上,以後絕不允許這個行業出現。

重臣們都已經站起來,準備離開了,突然聽到這句話,不由一愣。

但賀星回選在這個時候開口,很顯然並沒有要跟他們商量的意思,眾人麵麵相覷片刻,仔細一想,又覺得這確實沒什麼可商量的。

無論賀星回身上有再多的身份,再大的光環,她終究是個女人。

這件事,在她那裡,恐怕本來也不是可以商議的。

北方,維州。

自從工廠被西北軍封起來,所有人分開關押,已經快過去一個月了。中途還有朝廷來的大官,對他們進行了審問,但最終的判決卻遲遲沒有下來。

大部分奴隸的心情也從一開始的亢奮,變成後來的驚怖,再到現在的麻木。

但領頭做成這件大事的那幾個,想法卻跟其他人不同。

如果主家很有能耐,能在官府那邊找到人的話,早就已經將他們處理了。現在遲遲沒有結果,那就是事情鬨大了。而且朝廷的官員都來了,說不定連陛下都已經知道了這個案子。

陛下會親自處理這個案子嗎?

這些年來,底層百姓的日子肉眼可見地越來越好過,賀星回在他們心裡,就像是下凡普度眾生的神仙,於是想到自己的事情可能會驚動她,又是激動,又是慚愧。

既希望那道光能夠照到這個黑暗的角落裡來,讓無數與他們處境相似的人能喘一口氣,又很怕她會對他們感到失望,因為他們現在已經變成了壞人,不再是良民。

雖然心裡很矛盾,但他們還是希望賀星回能關注此事的。如此,他們這幾個人的命且不提,其他人應該是能保下來的。

其實他們之前提那個,讓工廠善待其他奴隸的要求,自己都覺得可笑。可是除此之外,他們也不知道還能做什麼。簽過賣身契,身家性命就都是主家的了,想要脫離是不可能的,隻能祈禱日子還能過下去。

在這樣的背景下,當他們聽到殺人者償命,脅從者或徒或流的判決時,幾乎是立刻就反應過來了。

徒刑或者流刑,聽起來當然很可怕,對這些安土重遷、從來不會走得太遠的百姓而言,未知是十分恐怖的。但是,也不會比死更可怕了。留在這裡,工廠主的家屬不會放過他們,有的是法子折磨他們,倒是被官府判了刑,反而脫離了這些人的掌控,說不定能掙到一線生機。

再後來他們才知道,這徒刑和流刑,都是交給西北軍來執行的。

避開了地方官府,也就最大限度地避免了他們再被落入旁人手中。

不過現在,幾人還在爭誰應該去死。

一番爭論之後,其他人都被壓了下去,勝出的是張大娘和徐四,而這兩個人,更是誰都不肯讓誰。

是我私底下聯絡大夥兒,鼓動他們爭取休息時間。沒有我,根本不會有這些事,應該我去。張大娘惡狠狠地說。

她雖然叫張大娘,卻是個才十幾歲的小姑娘,從前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溜到集市上去聽先生們讀報紙,自詡見識廣、懂得多,從來沒有想過,原來這些東西也會害人。

徐四的年紀也不大——災荒年間,最好賣的就是十幾歲的青年男女,因為用處多。大夫已經來驗過了,工廠主身上的致命傷,就是他砸的,都說了誰殺的人誰償命,那肯定是我。再說,你一個姑娘,細胳膊細腿,就算願意自首,誰會信你?

兩人吵得不可開交,周圍的人卻都在紅著眼睛抹淚。

但是最後,他們兩個誰都沒死。

就在這天晚上,幾人之中看著最不起眼,經常被人忽視的男孩,用腰帶把自己縊死在了房間裡,手邊還用血寫了認罪兩個字。他很快就被斷了個畏罪自儘,換來了其他人的生機。

其他人哭了一場,隻能擦乾眼淚上路了。

‘::

北方那個工廠案本來震動了不少人,可是與朝廷最新下達的封禁妓院的政令相比,又不是多麼引人關注的事了。

自古以來,隻聽說官府開設教坊司,罪官家眷罰沒入賤籍的,這官府封禁妓院,還真是頭一回。

考慮到如今當政的是一位女主,會體恤下情到這個地步,似乎也並不令人意外。不過該有的議論不會少,就連各家報紙,也都在熱烈地討論這件事,分析其中的利弊。

利的多,弊的少。

用某缺德小報的話來說,最大的弊端,就是那些見了女人就會發狂的男子,從此沒了可以紓解的去處,除了被關在家裡之外,竟無法可想了。該報還呼籲女性出行時一定要注意安全,小心此類患者。最絕的是,報上還圖文並茂地教了好幾個遇到這類狂徒時可以使用的自救招數,看得不少男性暗白凜然。

隻有一些平日裡最愛流連青樓畫舫,寫幾首酸詩傳唱的文人,在自己辦的報紙上抨擊了這一政策,認為失去了這些紅顏知己,也就失去了創作靈感,對於文學創作而言,實在是一場大大的悲哀。

幸而這種小報發行範圍太窄,基本上僅供誌同道合的朋友們內部傳閱,因此並沒有引起外界的注意。

反正他們去茶樓酒肆吃茶聽戲的時候,是絕對不敢當眾把這種觀點說出來的。頂多在旁人議論的時候,掩麵躲開,以示自己並不與那些人同流合汙。

不過,令女官們意想不到的是,封禁妓院,所遭遇的最大的抵抗,竟然是來自妓院本身。

那些高級的青樓楚館自不必說,裡麵的人被王公貴族追捧,過著奢靡的生活,雖說有從良之誌,但也隻是想嫁個好人家,如今封了妓院,她們不單失去了收入來源,更失去了人脈和關係,全都惶然不已。

就連那些低級的地方,藏汙納垢,飽受折磨,可是身處其中的女子,也不知道自己除此之外,還能靠什麼去生存。

她們是痛苦的,但也是麻木的。因為這痛已經伴隨她們太久,於是也失去了掙脫的力量。

何況對於整個社會,她們都是格格不入的存在,留在這種地方,懂得其中的生存規則,就能得到一點微不足道的安全感,離開了這裡,卻根本找不到可以容身的地方。

好在賀星回對此早有準備,也為她們規劃好了去處。

一個位於西北的大型工廠,從種植棉花到紡紗織布全都包涵在內,甚至有自己的土地和養殖場,關起門來完全可以自給自足,是一個相對封閉又遠離人群的地方。工廠內部實行軍事化管理,最大限度地消除彼此之間的差距,同時在短期內,用高強度勞作來麻痹她們的神經,讓她們來不及去想更多的東西。

西北地廣人稀,又管理嚴格,或許是最適合她們的地方。

等時間長了,適應了新的生活,再考慮彆的出路。

為此,賀星回將阿蠻和她訓練出來的女兵們一並派了出去,專門負責處理這件事。

說到這些女兵,其實朝臣們提議的,讓皇室試著放一部分奴隸轉為良民的事,早就在她們身上試點過了。她們在入選護衛隊之後,便已經更改了籍貫,每個月能領到不菲的俸祿,精氣神早就與從前不可同日而語。所以這件事交給她們,賀星回也很放心。

女兵們都是從官女之中遴選出來的。至於剩下的宮女,賀星回也打算等過完年,就將她們全都轉為良民,定下福利待遇。

下一步是讓宮中的各個職位成為編製,在不限製婚喪嫁娶的情況下,讓這份工作成為除了女官之外最好的出路。

有趣的是,因為這份工作的特殊性和曆史地位,賀星回可以光明正大地把男性排除在外,隻選擇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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