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9章 所圖(2 / 2)

韓青飲儘一盞茶,起身相送。

之後,免不了還有個三請三辭的流程,直到最後一次推拒,賀星回這才允了他的請辭,召他入宮奏對。

這也是應有的流程,他這一走,中書令的位置就空下來了,他這個前任是有資格提一下繼任者的名字的。除此之外,也還有一些他對朝廷接下來的建議,要說給賀星回聽。再者便是趁此機會,為自家子侄們要點好處了。

之後,就是一係列的人事變動了。

中書省改製之後,除了中書令,還有左右侍郎,左右仆射四個位置,但之前並未滿員,隻有左侍郎嚴文淵和右侍郎武煥。如今韓青請辭,左侍郎嚴文淵便被提拔為了中書令,而後,賀星回更是一口氣將剩下的三個位置都填滿了。

吏部尚書瞿英為左侍郎,武煥為右侍郎,禮部尚書陳昌為左仆射,大理寺卿為右仆射。

提拔了這三人,自然又空出了三個位置,如此依次填補,著實是一番不小的動靜。

不過其中最大的變化是,趁此機會,賀星回將阿喜職位前麵的副字去掉了,成為了教育司的司長。另外,馮蕙、裴萱、嚴意、陸薇等女官也都被塞進了六部,領了一個主事的官職。

主事的官職並不高,但這一項職位變動,卻還是引起了不少人的關注。不過這一回的變動實在太多了,很多人都還在找自己的位置,因而也沒有人出聲反對。

從開明元年第一場女官考試開始,到現在,十二年的時間,女官們終於正式走進了朝堂。

雖然之前還有一個陸裳,但她更像是個例。不過,也正是因為她先鋪了路,所以後麵的人才能走得這麼穩當。

韓瑾之風塵仆仆地進了門,沒有來得及梳洗,就先去書房見了韓青。

韓青正在寫大字,他不敢打擾,便站在一旁看著,等韓青擱了筆,才讚歎道,父親的字又有了不少的精進。

你出京多年,若是原地踏步,豈不慚愧?韓青走到他麵前,笑著打量了他一番,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歎道,總算回家了!

韓瑾之一個大男人,聽到這話,頓時紅了眼眶。

回來了就好。韓青又拍了拍他,去吧,梳洗一番,過來陪我吃飯。

吃飯隻是順帶,最重要的還是要交流一下朝堂上的這一番變故,好讓韓瑾之對一切心裡有數——他回朝之後要入職監察院,負責糾察百官,自然須得要先把京中的種種關係都理順了。

等韓瑾之梳洗畢,回來時,飯菜都已經擺上桌了。父子二人坐下來,先悶頭吃了一會兒菜,等韓瑾之填了一下肚子,韓青才給自己斟了一杯酒,歎道,經此一番變動,陛下對朝堂的掌控又更進一步了。

這難道不好麼?韓瑾之問。

韓青搖頭,好,怎麼不好?

然而他臉上的表情,卻分明不是這樣的。

韓瑾之不由問,陛下是聖德明君,自開明以來,所做的樁樁件件都是為國為民,連自己住的宮殿都沒有修整過,更不用說各種驕奢逸樂之事,父親究竟在擔心什麼?

若隻是驕奢逸樂也就罷了。韓青放下筷子,她過得這般簡素,連紫宸殿裡也不見多少裝飾,仿佛無欲無求,難道就當真無欲無求了嗎?

韓瑾之夾菜的動作不由微微一頓。

這倒也是,人生在世,總是會有所求的,有人想要權勢,有人想要錢財,有人想要美色,有人想要奢侈享受……這些一眼就能看得出的欲求和野心,反而讓人放心。可若是如聖人一般無欲無求,反而令人猜息。

這世間是沒有聖人的。

不求一般人想要的東西,那必然就是所圖更大!

可她已經是攝政皇後了,這世間還有什麼是她沒有、值得她去圖謀的?

這個問題出現在腦海中的瞬間,韓瑾之心下咯噔一聲,立刻明白了韓青的憂慮。但他旋即就道,即使如此,也沒什麼可擔憂的。她確然是千百年未曾有過的聖明君主,縱然……更進一步,想來也是天下順服。

自古以來,隻有開國之君的底氣最大,因為整個天下都是自己打下來的,君威最重,所有的朝臣也都會服膺於他,行事自然也就不會為種種規矩所束縛,更加隨心所欲。

但在韓瑾之看來,賀星回的功績,是連大部分開國之君都比不上的。或者說,倘使她生在亂世,必然也能成為千古不遇的開國之君。

有這樣的功績,有這樣的名望,有這樣的能力和手段,即使她真的有那個想法,那也理所應當。

韓青沉聲問,,那陛下又當如何?

韓瑾之猛地抬眼,對上父親銳利的視線,又下意識地垂眸避開。

韓青說的陛下,當然不是賀星回,而是皇帝。如果賀星回當真有禦宇登極之誌,天下人確實都不可能反對,反對了也沒有用。如此,擋在她麵前唯一的阻礙,就隻有皇帝了。

天下不可能有兩個皇帝,那她究竟會怎麼辦?

韓瑾之幾次張口欲言,最後卻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猛地吐出一口氣,用顫抖的手端起酒杯一飲而儘,而後篤定地道,即便如此,也應該不會是最壞的那個結局。

賀星回要是想弑君,何必等到今天?

韓瑾之在京城的時日雖短,卻也知道兩位陛下的感情很不錯。不僅他知道,全天下的人隻要看過報紙的也都知道。

如果賀星回真有那樣的心思,隻要把皇帝關在宮裡,不讓任何人提起他,不讓任何人想起他,不是更好嗎?.但她卻讓皇帝隨便在外麵顯悠,還開了一家學校,又在報紙上寫文章,可以說是掙足了存在感。

見他已經冷靜下來,韓青才重新拿起筷子,若無其事地道,你既然有了判斷,那就相信自己吧。

父親…韓瑾之這才意識到,父親是故意用這件事嚇唬自己。

他能想到的,韓青難道會想不到嗎?

不過,他也能明白韓青的苦心。

京中不比外麵,在這裡做官,除了辦事之外,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琢磨賀星回的心思。——雖然大臣們總是將君心難測、不敢妄自揣測君心之類的話掛在嘴邊,可是真的不揣測君心的人,是不可能安穩地留在朝堂上的。

不能把她當成傻子糊弄,可是也不要把她想得太可怕,這中間的度,隻能由自己來掌控。

即使是父子,在這種事情上,也是幫不上忙的。所以韓青能做的,就是用一個事實的例證,來讓他迅速進入節秦。而且,他繼續在朝為官,這件事也是必然會遇到的,提早有個心理準備,並不是壞事。

韓瑾之又喝了一杯酒,感受著漸漸平複的心跳,有些哭笑不得。

燈火搖電,光線昏黃,在這樣的環境裡待久了,眼睛就容易花。

陸裳抬手揉了揉眼睛,視線暫時從文書上移開,伸手拿起鐵簽子,將已經變得很短的燈芯剔出來了一些。火焰猛地一暗,然後又陡然明亮了起來。

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的女使猛地驚醒過來,看了一眼銅漏,連忙起身道,大人,先歇了吧。

看完這一份。陸裳笑著道。

女使有些不高興,那些人分明是用這些東西糊弄大人,分您的心,您怎麼還順著他們的意走?

雖然是故意刁難,可這些確實都是曆年留下的難案疑案,若是能儘快裁斷,涉案的百姓也能早日安心。陸裳道。

就說其中一個殺人案,因為官府找不到證據,也抓不到凶手,於是所有涉案人員就一直被關在縣衙的牢房裡,已經關了快一年了。如果這些涉案人員都是被冤枉的,那這一年的牢獄之災,就完全是飛來橫禍,而且是躲不開避不了,事後也不會有任何道歉補償的那種。

不親自出來看看,根本不會知道,世間還有這種荒唐事。

而且這還不是個例。

陸裳來的時候躊躇滿誌,想的都是如何打開局麵,到了這裡才發現,親民官的工作,永遠都是在這種瑣碎之中打轉。這也就難怪從前那些清貴的世家子弟們,從來不會想插手這些事情,都是交給下麵的人去辦。

假如他們稍微動念,想要親自處理這些事,就會驚訝地發現,自己根本什麼都做不了。

好在陸裳這一路走來,也沒有哪件事情是無比順遂的,都要花費巨大的心力和無數的時間去謀劃,她都已經習慣了。

埋首案牘那麼長時間,總算是將這些事情都理清了,接下來,也該讓下麵的人見識一下自己的手段了。抓緊時間,應該還能趕得上今年的春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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