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8章 詔書(2 / 2)

而他們這位皇帝陛下,以這些年的行事觀之,多半會是驕縱任性、朝令夕改,想一出是一出,讓朝臣們焦頭爛額、疲於應對的那種類型。

與他相比,賀星回是多麼的英明神武、敏銳果決、敢於任事,縱然偶爾行事出格,也能自己掃尾,根本不需要他們操半點心。

如此幾天之後,送到皇帝麵前的奏折就越來越少了。

直到此時,民間的熱議才剛剛開始。

不過他們關注的重點,就和朝臣們不一樣了。賀星回有沒有資格這事,根本就不在討論範圍內,把從古到今的帝王拉出來比一比,如果連她都沒有資格,那還有誰?

雖然她是個女人,可她是天上的神仙下凡,禦真大帝在世,一個人間帝王的身份,還委屈她了呢!

百姓們真正關注的,是一個無關緊要——至少在臣子們看來如此——的細節。

皇帝有後宮三千,那女帝是不是也有?

雖然人人都知道現在的皇帝和女皇感情很好,但這也沒有影響他有後宮啊。既然皇帝有的女帝都有,那這後宮是不是也該有?

皇帝本人都沒有想到,百姓們的關注點會如此清奇,搞得他也很尷尬。

他以前確實沒有想過這有什麼問題,因為世人皆是如此,何況他的後宮還那麼和諧,大家像家人一樣相處,對他來說,隻是陪伴自己的人更多了。

現在忽然站到賀星回的立場上一看,感覺確實是有點奇怪。

雖然在皇帝看來,他的嬪妃們喜歡賀星回多過喜歡他,對她也從來沒有任何不敬,放在一般人那裡,這就算是給予妻子的尊重了,可賀星回是一般人嗎?

類比一下,她當了女帝,要是也設一個後宮,縱然那些男人都對他無比尊敬,在他麵前不敢造次,也還是叫人渾身不自在。

這讓皇帝一時不敢麵對賀星回,悄悄地收了紫宸殿的桌子,回自己的天元宮去了。

為了轉移注意力,他又發了一份詔書,叫禮部製定一套禪位的流程。

自古以來,禪位一般都是跟朝代更替結合在一起的,多半是在倉促之間成事,有一份詔書和傳國玉璽就夠了,根本不會費心去弄什麼儀製,要費心也是費心折騰登基儀式,那才是新朝帝王關注的重雜。

畢竟禪位的前朝帝王並不需要體麵。

但是現在的情況,雖然說是禪位,但本質上卻是雙帝並立,自然需要製定出一套單獨的流程,以彰顯皇帝的不同。

自從進入教育部之後,阿喜的工作時間就變得穩定了起來。

以前在秘書省,需要定期值宿宮中,現在卻可以準點上下班,除了偶爾還要給《世界報》寫稿之外,所有的空閒時間都可以放在家庭上。

賀子越很體貼,主動承擔起了更多照料孩子的責任。再加上長輩們的幫助,他們這個小家庭在經曆了初期的手忙腳亂之後,很快就走上了正軌,雖然中間生孩子休息了兩個月,但是對她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

她很清楚這些都是怎麼來的,在工作上就更加用心。

這天晚上,她正在逗孩子玩,家裡突然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客人。

雖然已經聽門房稟報過,但是親自走到前麵,迎到了客人,阿喜還是非常意外,什麼風把你吹到我這裡來了?

她們這些女官,彼此之間的關係都還不錯,比一般的同僚更親密。但因為在宮裡隨時能見到,所以到家裡拜訪的事反而很少見。特彆是袁嘉,她雖然是同僚,但還有另一個身份,私交上麵就更要注意了。

袁嘉解下身上的頭蓬,笑了一下,你這樣說,倒叫我很不好意思了,平時不登門,登門就有事

說著,兩人都笑了起來。

阿喜這才拉著她的手,把人請到了書房坐下。應該沒什麼私事需要袁嘉趁夜跑一趟,多半是公事。既然是公事,還是在這裡談更好。

兩人跟著賀星回,都養成了講求效率的好習慣,坐下來,叫人上了茶水,也沒有繞圈子,便直奔主題。

阿姊可看過這幾日的報紙?袁嘉問。

雖然知道阿喜肯定都看過,但她還是將自己帶來的剪報取了出來,遞到阿喜手邊。

阿喜低頭一看,就知道她是為什麼來的了,還是女帝能不能有後宮那回事。

要說這件事裡,最尷尬的其實不是皇帝,而是他的後宮,特彆是後宮嬪妃生下的子女。雖然賀星回待他們一視同仁,該有的照料都有,但越是如此,就越是顯得他們身份尷尬。

也難怪袁嘉在這件事上拿不定主意,要來找她了。

阿喜很快翻完了剪報,抬頭問,你是怎麼想的?

我也不知道。袁嘉輕輕歎了一口氣,按理說,應該壓一壓這樣的言論,至少找一件彆的事情,轉移一下民眾的注意力,叫他們不要總是繞著這件事打轉,可是…….

可是又覺得百姓們能議論這些,並不是壞事?阿喜問。

袁嘉深吸了一口氣,點頭,輕聲道,這件事,我也不知該問誰,所以才來找阿姊了。

從一個妾生子的角度,從一個朝廷官員的角度,都應該阻止這個話題繼續發酵。可是從一個女人的角度,又覺得這種討論並不算壞事。

至少終於有人正視了這些婚姻中的不平等。

以往遇到這種難解的問題,袁嘉會去問賀星回。可唯獨這件事,不能去問她。思來想去,京中那麼多人,最適合求教的,還是阿喜。

阿喜想了想,道,如果你問我的意見,那就由他去。

袁嘉抿了抿唇,顯然並沒有打消顧慮。

阿喜又問她,你覺得陛下會設後宮嗎?

袁嘉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搖頭。

那你呢?如果是你.……會設後宮嗎?

她沒有說得太清楚,畢竟那種話以她們的身份不適合說出來,不過袁嘉聽懂了,她再次搖頭,自然不會。

為什麼不會?

我與駙馬感情甚篤,自然不會考慮這些。袁嘉說,何況女子與男子不同,婚姻與生育都必須慎之又慎。

不錯。所以我想,真正的公平並不是男帝有後宮,女帝也應該有,那是誰強誰就有理,並不是我們想要的。阿喜說,真正的公平是,女人隻能嫁一個男人,男人也隻能娶一個女人,如此,雙方的地位、財產和各種權益才能得以保障。

袁嘉竭力摒除那種不自在的感覺,但想要天下人接受這種想法,何其難也?

總要做的。阿喜微笑道,一步一步來就是。十幾年前,誰又能想得到,今日你我會坐在這裡議論這樣的話題?你要做的第一步,不過是放任這些話題,讓它自行發展。

意識到了不平等,這就是一粒種子,隻要有合適的環境,遲早就能生根發芽、破土而出,成長成參天大樹。

到那一天,這件事自然就能做了。

袁嘉順著她的話想了想,覺得似乎確實如此。其實這大概也是她自己直覺的想法,隻是不像阿喜說得那麼明白。而話說到這裡,該怎麼做也是一目了然。

但她心裡還有一層疑慮,可是這樣一來,母後就會一直處在輿論的漩渦之中。這件事本來就有不少人反對,再有這樣的輿論,難免會讓人覺得亂了綱常倫理。

這件事有很多人反對嗎?阿喜反問。

袁嘉微微一怔。

沒說出來的反對,就不算是反對。阿喜篤定地道,你想報紙為什麼糾纏的都是這些細枝末節?無非是不敢直白地說出''反對''二字而已。這已是一種示弱了,咱們又何必與他計較?

也是,這些年來,創辦報紙的人越來越多了,其中不乏世家大族,高官顯貴在背後支持的,本來也是想讓這些報紙成為他們的喉舌。

如今喉舌也不過隻能挑挑這種小毛病,反而證明母後的行事是大勢所趨。

見她臉上的表情放鬆下來,阿喜又笑道,再說,你也把陛下想得太脆弱了。一個人隻要做事,質疑和非議都是不可避免的。何曾見陛下因此而遲疑過?不如說,正因為那麼多人都認為這種事是亂了綱常倫理,所以才一定要做。

什麼是綱常倫理?

是束縛在他們身上一層又一層的枷鎖,讓人患鈍、蒙昧、死氣沉沉,隻能在劃下來的範圍內行動。

不考慮事實和現狀,一味地因循教條,這種東西,早就應該被打破了。

陛下治國,從來不是依循綱常。不過現在看來,很多人都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