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節那天,陸家在黎城東郊的半山彆墅裡舉辦了一場盛大的晚宴。
觥籌交錯,極儘奢華。
作為宴會主角的陸茶梔卻興致缺缺,直到陸政千從熱鬨的宴會中抽身給她打了個電話,她終於才走出副樓,挽著陸政千的手臂,姍姍進入宴會廳。
這裡是陸家老宅,老陸董和陸老夫人的地盤。
陸政千早在半個月前就開始命人籌備這場生日晚宴,並將地點定在陸家老宅。他這樣做,在外人眼中,對小女兒的重視和疼愛不言而喻。
十年前,尚且年輕的陸氏集團總裁和前妻情感破裂並離婚的事情,黎城人儘皆知。
當時陸氏的發展正如日中天,離婚的消息一傳出來便引起了軒然大波。誰也不能理解簡菱為什麼放著陸家這塊人人眼紅的金山不要,執意離婚,並帶走了小女兒,在眾人的視野中一消失就是十年。
大家都知道陸家有一個溫婉柔順但身體始終不大好的大小姐,並且簡菱當年並未產下兒子。這麼多年,不知有多少人擠破了腦袋想擠進陸家的門檻,卻都被拒之門外。
陸政千給出理由,想照顧好身體病弱的大女兒,同時也要更好地發展陸氏,私人感情暫時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這一番話,直接就了斷了大部分人的念頭。
十年過去,就在大家都已經忘了陸家其實還有一個二小姐的時候,又突然爆出消息,陸董事長即將在七夕那天於陸家老宅舉辦小女兒的生日晚宴。
……
陸政千是老陸董的獨子,而陸氏最新的一代裡卻有著兩個女兒,沒有兒子。空出來的陸夫人的位置始終被人覬覦,卻無一人成功坐上去。
看客們在心裡揣測。
難道,陸氏真的要拱手送人……又或者是,陸政千是想在將來垂暮古稀之際,看自己的兩個寶貝女兒為了爭奪一個集團而競爭對立?
在另一群人的眼中,陸家大小姐體弱多病,陸董如今又為了小女兒大肆舉辦宴會。要知道,陸雪棠在陸家的這十多年,一次以她為主角的宴會都沒有在老宅舉辦過。
而陸茶梔回到黎城,前後不過四個月而已,陸政千就可以在老宅將她的生日晚宴大半特辦。
將來的繼承權,落在小女兒手中的事情基本已經是板上釘釘。
又或者是。
陸家二小姐在外流露十年——幾乎還是少時生涯中最重要的十年,即便回了黎城,也依然是入不了上流圈子的圈外人,跟從小被陸家精心培養的大小姐甚至都無法相提並論。
陸董疼愛又如何,陸政千那樣理智,站在錢權的頂端依舊十年單身不娶,旁人也並不覺得他會因為對小女兒這十年來的愧疚,就將整個陸氏補償給她。
真正選繼承人的話,陸氏落入大小姐的口袋之中,指日可待。
眾人各懷鬼胎,但在陸政千帶著陸茶梔露麵之後,仍是麵帶微笑地對陸小公主噓寒問暖,送出祝福。
老陸董將陸氏全權交給陸政千後便不再過問商業上的事情,極少出現在眾人的視線裡。這次陸茶梔生日,地點在老宅,老陸董自然要露麵,發表了一通感謝諸位撥冗到場的言論。
聽起來官方、沉悶、又古板。
老陸董發言完畢後離場,陸茶梔跟著賓客一起鼓掌,隨後,被管家叫到了二樓的書房裡。
她呼出一口氣,手指輕輕叩響書房的門。
“進。”
陸茶梔按下門把。
書房裡隻有陸源章一個人。
他坐在沙發上,看見陸茶梔後,平日裡不苟言笑慣了的生硬麵部表情柔和了些許,眉頭微微舒展,開口道:“吱吱,過來坐。”
陸茶梔坐到沙發的另一頭,背脊挺的端正又筆直。
陸源章前幾十年一直身處高位,即使現在早已退位讓賢,身上那種居高臨下的威嚴感仍舊不減分毫。
不像陸政千,陸茶梔在麵對他時,可以靠著撒嬌耍賴來解決事情。
對於自己這位十年未見的爺爺,她生不出親近之感,隻有生分和敬畏。
陸源章和陸老夫人都喜靜,連培養出來的陸政千也是理智嚴謹的。
陸茶梔剛出生的時候其實是住在老宅副樓裡的,後來她逐漸長大,嘰嘰喳喳的整天都黏著簡菱鬨騰,後來陸政千便同妻女一起搬了出去。
在老宅這邊居住的記憶已經非常模糊了。陸茶梔隱約還記得,小時候在主樓這邊吃飯的時候,她鬨著簡菱要抱要喂,簡菱起身伸出食指抵著她的嘴唇,用紙巾擦擦她通紅的眼眶,輕聲哄著:“吱吱乖哦。”
然後抱起她,回了副樓,讓她坐在椅子上,再一勺一勺喂粥給她。
長大後再想起這些事,陸茶梔都覺得自己無理取鬨。
她記不得那天在主樓餐廳裡簡菱的具體神情了,現在想來,被陸源章和陸老夫人注視著,應該是尷尬又無奈的。但抱她回副樓後,又是柔軟細膩的。
自那以後,簡菱很少再帶她去主樓吃飯。
陸茶梔和陸源章的交集,十幾年來都少得可憐。
在她的心裡,陸源章從始至終都隻是一個莊重嚴苛的爺爺。
沒有交集,自然感情淡泊。
陸茶梔正襟危坐,等待著陸源章專程叫她來書房後的下文。
陸源章前幾年剛過完七十大壽,但無論是麵容還是氣質都未顯老態,至少,看起來比他的真實年齡要年輕很多。
他看出陸茶梔的拘謹,儘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不那麼冷硬,“聽你爸爸說,你很喜歡那個叫希爾伯特的畫家。”
他將手裡包裝精美的禮物遞到陸茶梔麵前,“你跟你媽媽很像,都喜歡畫畫。我也不懂這其中的門道,前些日子托人從希臘那邊帶回來的他設計的彩鉛,你看看喜不喜歡。”
陸茶梔愣住。
她當然知道這款彩鉛。
主題是古希臘神話中的花神Flora,每一隻筆上都刻著希爾伯特親自設計的花神畫像,高貴典雅的,栩栩如生。
這款彩鉛全球僅限量十套,收藏價值遠大於使用價值。
陸茶梔深知得到它的難度,即使喜歡,也沒跟陸政千提過想要。
她沒說,卻早有人替她準備好了,在生日這天,當成禮物送給她。
說不開心是假的。
她心底動容,幾個字在喉間轉了幾回,終於說出口,“謝謝爺爺。”
陸源章似乎是很淺地笑了下,眼角細細的皺紋微彎,聲線也逐漸變得溫和:“你喜歡就好,生日快樂。”
陸源章又和陸茶梔聊了一些生活日常的事情,聊到最後,陸茶梔要離開的時候,他突然說:“假期有空的話,想回來隨時給爺爺奶奶打電話。”
陸茶梔握著門把的手指暗暗用力。
“好。”她說完,輕輕合上了書房的門。
老人似乎都是這樣。
安享晚年的階段,最向往子孫縈繞的溫馨感。
代價是一盒價值昂貴的彩鉛。
回報是孫女在自己晚年時期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