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一段夢(1 / 2)

那語調,又輕又柔,若是不談內容單聽語氣,甚至是能讓人恍惚感受得到甜美愉悅的。

卻讓裴無洙整個人的後背爬滿了一層白毛汗,一層一層,直冷到了心底最深處。

這種冷汗直冒的感覺實在是太真實了,讓裴無洙險些都要忘了自己是身處夢境,對麵青年的嘴唇一張一合,繼續在說著些什麼,裴無洙已經完全聽不到了,她現在耳邊砰砰響起的,隻有她胸腔裡如戰鼓般越來越重、越來越響的心跳聲。

裴無洙被胸口那震耳欲聾的狂跳驚得慌亂不已,已經完全顧不得去留意周身發生的其他事了。

有那麼一小會兒,裴無洙的意識突然抽離,不由疑惑地問自己:不對,我這到底是在心悸個什麼呢?

下一刻,一抹劇痛直擊腦門,疼得裴無洙額角的青筋暴起,整張臉無意識地扭曲,猙獰到了能嚇哭小孩的地步。

疼,真的是太疼了……

都道十指連心,裴無洙呆呆地將視線下移,挪到那個噴湧著汩汩鮮血的碩大傷處,木木地在心裡想著:原來不止是十指啊,手掌心破了一個洞的感覺,也一樣是疼得要死人了。

“五哥,我早便提醒過你了,”將裴無洙的右手強硬按在桌上、用一把黑曜匕穿心紮過的那個人緩緩地動了,他輕柔地擺弄著裴無洙受傷的右手,嗓音又輕又軟,似是在安撫,也似是在感慨般歎息道,“青崖劍妨主,它的每一任主人……最後都,不得好死。”

“秦國大長公主將這燙手山芋甩出來,雖也算是名劍,卻也怎麼都不至於讓你寶貝成那樣子。可惜啊可惜,你從來都不願悉心聽從我的勸告,非要什麼腥的臭的都往自己身邊撿。”

真的是太疼了,裴無洙已經被手心的劇痛弄得腦門嗡嗡作響,一個字都吐不出來了,但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不受控製般緩緩抬起了頭,認真地望著對麵人出神半晌,粲然一笑,深感認同般點了點頭。

裴無洙也是被這一抬頭帶得第一次看清對麵人的臉。

青年換了一身常服,麵容比片刻前在夢裡第一次看到時成熟了不少,已經褪去了他現在的青澀稚氣,是個完完全全的成年男人了。

裴無洙在心裡琢磨著,夢境都是斷續無常的,看周圍這場景,自己這估計是已經跳躍到第二段夢境裡了。

“不錯,”裴無洙感覺“自己”燦然笑罷,柔順地垂下眼睫,輕輕地開口嘲諷道,“我要不是喜歡撿垃圾,怎麼會撿到你呢?”

言罷,也懶得去看對麵人已經徹底黑透的臉色,冷冷地將自己泛著鑽心劇痛的右手從對方那裡抽出來,右手中心甚至還帶著那把正紮在其間的黑曜匕,冷淡而又譏誚地補了一句:“我的右手現在已經廢了,從此再拿不起劍,於雍州城上,也與你再無一爭之力,你可算滿意了麼?”

對麵人沉默許久,卻是突然提了一個風牛馬不相及的問題:“五哥,你現在對我就隻有一個‘你’字了麼?”

裴無洙甚至一時都沒反應過來對麵人到底是在問什麼,不過她沒聽懂,夢裡這個裴無洙卻聽懂了。

裴無洙隻覺一股油然而生的憤怒混雜著可笑的情緒浮上了自己唇角,幾乎是想也不想便反唇相譏道:“不然呢?我早已不當你是我弟弟了,更不覺得你配得上‘太子殿下’這個稱呼,你還想我能叫你什麼呢……裴無淮?”

身著太子常服的七皇子終於被徹底激怒了,他的麵皮極白,是一種讓人乍一看會感覺到不舒服的病態蒼白,如今怒火驟生,整張臉爬滿了扭曲的潮紅,他神色怒極,眼神發狠,一把捏住裴無洙受傷的右手,死死盯住裴無洙吃痛慘白的唇,一點一點將黑曜匕從裴無洙手心往外拔。

縱然是裴無洙已經疼得額頭冷汗流成河、半點顧不上去思慮彆的事了,也被對方這突如其來的一下弄得心口狂跳:拔匕首可不是這麼拔的!

——若說現在帶著傷找好太醫來處理,被正中手掌心地紮穿後也就是再也拿不起劍而已,可要是現在就被人把匕首□□,必然血花四濺,怕是自己這右手連日常也用不得了!

就是夢境裡的裴無洙,似乎也沒想到對方能絕情到這地步,人疼得一時都怔住了。

“五哥,你總是太知道要怎麼激怒我了,我真不想這樣對你的,”七皇子傾身過來,湊到裴無洙臉前,四目相對,一方是冰冷漠然的厭棄,一方是極儘扭曲的瘋狂,七皇子的嘴張張合合,如一隻吐著信子的毒蛇,字字句句,黏膩又惡心,“不過,你既然都這麼說了,我也不妨坦白告訴你……這太子之位,其實父皇早便許與我了,至於你心裡的那個短命太子,哈,你知道他究竟是因為什麼才‘命短’的麼?”

裴無洙的臉色完全變了。

“因為他壓根就不是父皇囑意的繼位之人,我才是,這太子之位本就該是屬於我的,壓根就沒有什麼配不配得上,因為它本來就是屬於我的!”

七皇子說罷,冷冷抬手,乾脆利落地將黑曜匕從裴無洙手心裡整個拔出。

裴無洙痛得彎下腰來,額上的冷汗混雜著眼角的淚水一並滑下,滴滴答答,浸濕了身前不小的一塊漢白玉石。

裴無洙惶然無措地抬起眼,對上的是七皇子無聲冷笑的森森側臉,痛到從夢裡醒過來前的最後一刻,看到的是被轟然推開的殿門,以及急急匆匆地從殿外從闖進來的莊晗。

莊晗一看清殿內情形,眼神立時就變了,不受控製地失聲喊道:“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