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廂情願(2 / 2)

“那你是什麼意思?”裴無洙還在這裡跟他杠上了,倆人大眼瞪小眼半晌,東宮太子先一步避開,退讓了。

“你說得對,是孤著相了,”東宮太子盯著壁上的裝飾,淡淡道,“隻是迢迢,你……害怕麼?”

“殺就殺了,我還怕殺個人啊,”裴無洙故作熟練地裝了句腔,迎上東宮太子幽幽轉過來的視線,乾咳一聲,不敢亂吹了,誠心實意道,“真沒有,我當時什麼感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說實話,就有點惡心。”

——人在精神高度繃緊時,害怕什麼的,哪還顧得及呢。

東宮太子伸出右手蓋住裴無洙澄澈的雙眼,幽幽道:“人是為我殺的……這條命,也該算在我身上。”

裴無洙扯下她哥的手,搖了搖頭,認真與對方分辯道:“因一己私利害死上百人,我不認為羅允還有活命的資格。我殺他,是因為他該死,如果他不該死,再為了任何人,我都不會動手。”

東宮太子搖了搖頭,但也沒有再糾結下去,而是接著話茬問裴無洙道:“迢迢,你認為羅允是個怎樣的人?”

“貪生怕死,見利忘義,”這還不簡單,裴無洙信手拈來,“無操守沒底線,對人命沒有分毫敬畏,隻一心想推卸責任,冷漠自私到了極致的下作小人。”

“那你覺得這樣一個人,”東宮太子淡淡道,“會為左思源守忠保密、寧死不開口麼?”

裴無洙滿臉寫著不會地搖了搖頭。

“但事實上,”東宮太子不帶絲毫個人情感地陳述道,“他確實做到了。”

——從淮安府到洛陽城,一路上這麼久,酷刑用遍,卻都沒撬開羅允的嘴。

若非後來乍見裴無洙,羅允有心求救,怕是連“左靜然”這三個字都不會從他嘴裡吐出來。

裴無洙聽呆了。

“他不說,隻是因為在他看來,說了會比不說還要慘。”東宮太子平靜地剖析道,“單隻這一點,孤每一想起,心上便湧過無邊憤怒,誓不可能再容忍左思源半分。”

裴無洙這才悟了,其實在她哥的立場上,真正心恨的,不是左思源做了什麼、貪了多少。——而是他的存在,已經徹底敗壞了風氣,更在江南府形成了一個獨立於朝廷外全新的私密製度。

叫羅允這等貪生怕死的自私小人,都縱死亦不敢冒犯、破壞江南府約定俗成的新“規矩”。

——其實方才莊晗言語間暗示過,這早已不是什麼純粹的貪腐,隻可惜當時裴無洙半懂不懂,但有羅允一對照,即使對政/治再怎麼不敏感的裴無洙,也頓覺背後冒起了一層白毛汗……這已經是對皇權赤/裸/裸的威脅。

“更讓孤難以忍受的,”東宮太子閉了閉眼,喃喃道,“是他身後還有父皇的默許。”

前朝閹黨亂政、外戚弄權的前事之鑒還曆曆在目、所去不遠……父皇難道不懂這其中的利害麼?不,他隻是沒當回事,不以為意罷了。東宮太子心內充斥著一股難言的失望。

裴無洙神色一凜,下意識道,“哥,你可彆犯傻,學誰不好千萬不能學扶蘇啊!”

東宮太子微微一怔,不置可否道:“父皇有那麼暴戾麼?”

“呃,那不至於,”裴無洙托腮想了想,又聳肩道,“這比方確實不對,給父皇臉上貼了好多金。”

東宮太子被這不合時宜的促狹逗得搖頭失笑,心頭的鬱結也微微散開,他苦笑了一下,歎息道:“我又何嘗不懂你的意思,君父、君父。隻是,我也總忘不了幼時學字,父皇握著我的手一筆一劃教導的耐心與溫情,怎麼一轉眼……”

——彼此之間連句推心置腹的實話都不好明言了。

這話裴無洙沒法接,疏不間親,裴無洙一向覺得他們父子倆間待彼此是要比自己更親密的。

偏偏有人就不想她安分地保持沉默。

“迢迢,”東宮太子再認真不過地望著裴無洙,盯著她的雙眼一字一頓道,“如果有一天,你對我的某些做法無法認同,一定要正麵直接地提出來。”

——而不是各懷鬼胎、曲折委婉地說配合著說場麵話。

“我說了哥就會聽麼?”裴無洙眨了眨眼,狡猾地化答為問,“如果哥不聽,又非要我說,那我豈不是慘了……”

“對於怎麼叫孤讓步這件事,你剛剛不是做的很熟練麼?”裴無洙不想正麵回答,東宮太子倒也沒有逼她,但麵上不由多了些似笑非笑之色,“頑劣任性,肆意妄為……你以為是誰都敢在孤麵前這麼胡來的麼?”

——即使是打著為他好的名義。

裴無洙低頭摸了摸鼻尖,心虛不已。

“罷了,你也就是仗著孤拿你沒辦法,”東宮太子突然覺得剛才有些話說的好沒意思,捏了捏眉心,淡淡道,“說說吧,你這‘局’具體打算怎麼設?”

“啊?”裴無洙從沉思中驚神,想了想,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難得顯出了些忸怩的神態,似有些羞赧般,刻意地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哥,這麼說吧,隻要你不是有心想害我,我這裡,一直是對你知無不言、言無不儘的。”

“你想知道什麼,儘管問就好,就是,”裴無洙鼓足勇氣直視東宮太子,一字一頓道,“你可千萬彆辜負我。畢竟,我是真的真的很仰慕你,如果有一天連你都討厭我的話,我會非常非常傷心的。”

東宮太子僵在當場,太多話噎在心口,反而一個字都擠不出來了。

“左思源的事是吧?”裴無洙倒是像卸了一個包袱,說完後倍感輕鬆,想起之前的問題,還有心思學著東宮太子先前的姿態,同樣比了個“噓”,不懷好意地笑道:“這是個……秘密。”

東宮太子大腦空白了許久,才緩緩尋回了些思緒,聞言神色僵硬道:“胡鬨。”

——那語調不像嗬斥,更像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溺寵。

裴無洙顯然也聽出來了,笑得活像隻偷了腥的貓,怕再被追問,趕緊拍拍屁股溜之大吉,走之前還不望向東宮太子鄭重申明道:“你也說了,現在是你退一步配合我,如果你敢胡來的話,會害我很慘的!所以,等我消息,不許亂來!”

難得見她哥手腳僵硬的無措模樣,裴無洙莫名有種調戲人的登徒子快感,一路心情大好地回了長樂宮,被宓貴妃按住一頓說教都愉悅不減,待好不容易被放走已經是掌燈時分,提筆寫了帖子叫人加急送出宮去,略作洗漱,便困到不行地倒頭就睡。

然後便又進了一片陰蒙蒙的夢境。

裴無洙已經困得連吐槽的力氣都沒有了。

天很暗,雪很大,裴無洙跪在一片暴烈的大雪中,低著頭,一點一點梳理懷中人的鬢發。

心裡沉甸甸的,像是灌足了鉛,沉得讓人痛苦,叫人壓抑。

落在身上的雪突然少了,不是天晴了,是頭上多了把竹骨的油紙傘。

裴無洙沒有理會,繼續專注地梳理著懷中人。

一隻手輕輕落在她的肩頭,像是有些不落忍般,躊躇許久,才輕緩地開口道:“五哥。”

作者有話要說:如果我說這是兩天的分,會不會被打……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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