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賭命(1 / 2)

穿成寵妃之子 洛陽有梨 10983 字 4個月前

能遭人輕蔑辱罵而分毫不動氣的,不是完全無欲無求的聖人君子,便是心有偏執的能忍狠人。

鄭想到底不是十幾二十歲時天不怕、地不怕的愣頭青了,這麼些年經下來,什麼人好拿捏、什麼人卻是除非能儘快斬草除根否則最好不要輕易結怨的……他心裡多少有數,七皇子是不算個什麼東西,他姐夫怕是壓根就從來沒有把這個兒子往心裡放過,但。

——那畢竟還是一個皇子。

就像鄭想再是討厭李氏母子,但李氏回宮封貴妃後,當著旁人的麵,鄭想都再沒有去刻意給人臉色看過。

他畢竟也不是昔年那個不管做什麼無法無天的出格事兒都可以被輕飄飄地歸咎於一句“年少輕狂不懂事”的年紀了。

自古蠻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這種能唾麵自乾的狠人,鄭想既不能輕易隨便地順手殺了,那還是少跟人拚誰更能豁得出去好。

與七皇子僵持了足足有近半刻鐘,鄭想在心裡反複權衡了好幾遍利弊得失,最終冷冷一笑,鬆了手上的勁兒,不陰不陽地感慨了一句:“可真是一條忠心耿耿的瘋狗啊。”

七皇子彬彬有禮地退開半步,微微笑著,未置一詞。

裴無洙下意識去瞧他臉色,見看不出什麼端倪來,又怕這人又是心裡有話憋著不說,又實在厭惡鄭想這人,遂直接冷笑著開口道:“心中有佛,所見皆佛;心中有道,所見皆道……就是不知道鄭侯心中都有什麼呢?”

鄭想陰著臉把視線挪到裴無洙身上,寒聲道:“姐夫可真是把……”

“姐夫姐夫,那還是我爹呢,”裴無洙不給他再說惡心話的機會,直接開嘲諷,“怎麼,姐夫你要去你姐夫那裡,告他兒子的狀?”

“嘖……同樣都是姐夫,有些姐夫當得都快趕上親爹了,有些姐夫,嗬,真是貨比貨得扔,人比人得,嗬嗬。”

鄭想深吸一口氣,不知怎的,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很早前很偶爾的一次,三皇子向他抱怨過的一句話:跟裴無洙那個渾貨生氣沒意義,因為最後除了把自己活活氣死,你永遠不可能得到其他第二個結果……

鄭想乾脆移開視線,直接選擇性無視掉裴無洙,直勾勾地盯著躲在人後的趙邐文,笑得冰冷滲人,陰惻惻道:“你最好祈禱你姐姐躲得再深些,不然,若是敢被我的人抓到她不在雍州城……你們不會想知道我的手段的。”

“走!”鄭想轉身一振袍角,半步不停地徑直向府門行去。

待得鄭想和他帶來的人走了個乾乾淨淨,大長公主府的婢子小心翼翼地收拾了周邊的殘局退下,趙邐文才仿佛脫了力般,按著石桌一角緩緩坐下,臉上是一片毫無情緒的木然。

裴無洙知道這是她遠離人群、脫下設計好麵具後的正常狀態,七皇子卻不清楚,看趙邐文神色不對,還以為二人有什麼私密話要講,忙知情識趣地小聲表示道:“五哥,我先去前院等你們……”

裴無洙猶豫了一下,想著以趙邐文的性子,確實是不喜歡在不熟悉的生人前說太多,而她心裡又實在有話要問,便略略點頭,默許了七皇子的離開。

裴無洙陪著趙邐文沉默著緩了一會兒,片刻後,趙邐文緩緩地閉上了眼,把身子靠到裴無洙的懷裡,伸開手臂輕輕環住了她。

裴無洙安撫般輕撫了她的後背,知道她這是可以交流的狀態了,猶豫半晌,刻意壓低了嗓音,像是怕會驚擾到此處的安靜般,又輕又軟地問了一句:“珺姐姐到底怎麼了?”

“懷孕了,”趙邐文把自己的臉整個埋進裴無洙的懷裡,眼淚無聲無息地浸染了半邊衣襟,口中似乎含著無邊無儘的苦澀,痛苦道,“洙洙,我姐姐懷孕了。”

裴無洙錯愕不已,直接震驚到失語。

——據她所知,趙邐珺不是已經跟鄭想兩地分居好些年了麼?那這個孩子……

“那……孩子的父親是誰?”裴無洙提心吊膽,生怕自己的語氣有哪裡不對,問這個問題會直接刺激到趙邐文瀕臨爆發的情緒。

“除了那個畜生還會有誰!”趙邐文猛地抬起眼,目光中含著說不儘的狠厲與恨意,森森道,“年節裡,姐姐陪他回鄭國公府應付鄭家的祖宗長輩,他在外麵喝多了酒,回來也不知道把姐姐錯當成了外麵什麼亂七八糟的鶯鶯燕燕,就不顧姐姐的掙紮,強按著要了她……”

“都沒有下人攔著麼?”裴無洙聽得也是驚怒交加,難以接受道,“……他這分明是強/暴!”

“人都在鄭國公府,又會有哪個不長眼的敢攔著自己主子呢?”趙邐文略一提起都還是恨得不行,寒聲道,“可恨那鄭國公府的老夫人還助紂為虐,提前叫走了平日裡陪在姐姐身邊絕不會輕易離開的那幾個大丫鬟……姐姐蒙此大辱,他們一大家子都沒有一個人是乾淨的!”

“我們趙家究竟做錯了什麼,我姐姐究竟做錯了什麼!十年前就是這樣,十年後還是這樣!……難道就因為陛下有心提防我父親,就因為我姐姐是個女人,就活該遭受這些麼?蒼天無眼,他們鄭家人都不怕遭報應的麼!”

“阿文,”裴無洙輕輕遮住趙邐文的嘴,小心翼翼地叮囑她,“有些話,與我說說也就罷了,如果傳出去了……”

“我父親已經放開了手上的兵權、自請離京退到雍州去了,為什麼,為什麼陛下還不願意放過我們?”趙邐文死死掐住裴無洙,手上的指甲狠狠地陷進了肉裡,疼得裴無洙一個激靈,心裡隱隱有些發涼,“我不明白,我們已經礙不著陛下什麼了,他們為什麼還不願意放過我們呢,我姐姐又做錯了什麼,要忍受那個畜生近十年還不夠,還得再遭受這些?”

“阿文……”裴無洙聽得心裡異常難受。

“我知道,他是你父皇,是天下之主,一國之君,”趙邐文閉上眼睛,兩行清淚蜿蜒成線,潺潺地順著臉頰往下落,語調是異常的壓抑,“我不該恨他的,就算為了你,我也不該……我甚至都沒有資格去評判他的對錯好壞,畢竟他是陛下啊。”

“但我不明白,我是真的不明白,難道就因為我母親是先帝最疼愛的幼妹、我父親曾在軍中執掌過帥印,陛下對我們家不放心,就非得用這種肮臟齷齪的下賤法子,一次又一次,把我姐姐毀得徹徹底底……是不是我們以後,也得再曆一遍這遭?”

“不會,”裴無洙想也不想便否認道,“當年的事,確實是出於父皇卑劣的私心……但最後珺姐姐與鄭想鬨成那樣,幾乎弄得滿城風雨、人儘皆知。我父皇……他到底還是個要臉麵的人。”

“這些年看著被自己一時念起直接毀掉的兩個人,就算心裡毫無愧疚,麵子上,對著鄭國公和大長公主也多少會抹不開……同樣的手段,他應該不會再使第二回了。”

“更何況,他前些年還給你我定下了婚事,”裴無洙是真心這麼想的,懇切勸慰趙邐文道,“若是他對你們家還心有餘蒂,不會給你我指婚的……就算我不太聰明,但我母妃可不傻,若是父皇心裡還對你們家放心不下,母妃她當年肯定不會答應我們的婚約。”

“洙洙,你真是太傻了,”趙邐文用手遮住臉,又哭又笑,悲喜交加道,“你弄反了,你把前後的因果順序搞反了……不是因為陛下對我們家放了心才同意給你我定婚,而是因為你‘喜歡’我,想與我成婚,陛下才對我們家放了心。”

“或者說,隻要你娶了我,他就已經無所謂對我們家放不放得下心了,”趙邐文閉著眼睛苦笑道,“當初陛下對趙、陸兩家結親心有不滿,本就是防著這一南一北兩大將門攪在一起,唯恐會威脅到什麼。”

“後來對我,也是一樣的,畢竟我們家隻有兩個女孩兒,沒有男丁承祚,陛下一心想我們姐妹低嫁,但若是嫁給了陛下本就有心親近、有意想扶持的,他再是不會管那麼多了。”趙邐文微微冷笑道,“你願意娶我,陛下恐怕再是高興不過。”

“不過陛下的高興不是因為終於對我父親放了心,而是恰恰相反,他覺得我們可以作為他留給你的‘倚仗’,即便將來新君登基,也能好好護住你。”

“哈哈,陛下這時候,倒是不顧慮什麼君權什麼威脅了,可笑我父親忠直一生,最後卻靠這個才能在陛下那裡好得以善終。”

裴無洙還真從未如此想過……一時不由震驚失語,默然半晌。

“阿文,”沉默之後,裴無洙伸手一點一點擦掉趙邐文臉上殘落的淚珠,認真提議道,“和離吧……再忍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了,人生能有幾個十年容得蹉跎,你勸勸珺姐姐,讓她和鄭想和離吧。”

趙邐文緩緩地眨了眨眼睫,半天沒有說話。

“我知道這件事很麻煩,”裴無洙半跪下來,與她四目相對,平視著趙邐文木然的雙眼道,“你父親在雍州的兵權、父皇當年的親自指婚、鄭國公府的立場……這些攪合在一起,和離肯定是不能隨便輕易提的,但是,難,卻也並不意味著全無可能。”

“你不用想太多,這些我來解決,你就好好陪著珺姐姐,勸一勸她……”

“你打算怎麼解決?”趙邐文輕聲打斷裴無洙,蹙眉道,“我並不想你去為了這些事頂撞陛下,你答應娶我,就已經相當於是救我們全家逃過一劫了,陛下雖然疼寵你,可那並不是……”

“我知道,我父皇是沒有心的,”裴無洙神色平靜地打斷她,“回宮後這五年裡,坦白講,他對我完全沒話說,予取予求,要星星不給月亮,我身為人子,實在不好說他這父親做得哪裡不好,但……”

“回宮前一晚,母妃便讓我把一段話好好背下來,記在心裡,”裴無洙頓了頓,艱澀道,“母妃與我說‘如果你想過得好一些,就得讓你父皇感受到你對他的愛戴與親近,但,如果你連心裡都同樣這麼想的話,你不僅不會過得多好,還會很快丟掉性命……因為你父皇是沒有心的。’我一直好好記著,每年每月,不敢有絲毫忘懷。”

——因為裴無洙實在不想體驗普安寺二輪遊。

“你放心,我不會直接與父皇逆著來唱反調的,”裴無洙悉心安撫趙邐文道,“不過,就算父皇那裡說不通,我還可以去求我哥,求母妃……他們都比我聰明得多,最後總是能想到一個不傷筋動骨的和離法子的。”

說到這裡,裴無洙驀然又忍不住自嘲一笑,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羞慚道:“咳,說到底,我的法子還是到處去求彆人……我是不是有點太廢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