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妾身洛青園(2 / 2)

穿成寵妃之子 洛陽有梨 13436 字 4個月前

“哦,抱歉,先前下腿重了,侯爺身體可還康健吧?”裴無洙恍然大笑,“不好意思啊,我對著人渣就格外控製不住情緒……不過侯爺既然都這麼說了,那先前尋醫問藥的花費,直接開個價,當我給侯爺賠罪了。”

“不過,我先前還以為是湊巧,如今來看,”話至最末,裴無洙狀若疑惑地多問了一句,“侯爺你是一貫的‘輸不起’啊?”

“先前打架輸給我要來討藥錢,今天畫畫又輸了,唉,丟人啊……你說你這輸都輸了,怎麼還賴著不走啊?現在是在女人麵前都連臉麵也不要了麼?這……嘖,當個扯不掉狗皮膏藥可看著有點不太好看哦。”

鄭想寒著臉,被氣得生生捏碎了手中持著的酒杯。

跟著鄭想過來的一群紈絝二世祖意識到事情不大對,沒一個想做那城門失火後被殃及的池魚,趕緊一溜兒排站了起來,做好了不知道是隨時給鄭想助陣、還是隨時預備轉身就跑的打算。

嫣娘子卸妝罷從後麵的小樓回到荔情居時,一進來,看著的便是兩邊相對而立、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

老鴇已經被夾在中間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嫣娘子沒有去管旁人,隻略微辨彆了一下,然後神色從容地徑直朝著裴無洙走過來,及至身前,微微一折腰,平靜道:“敢問閣下便是那作畫的李公子麼?”

裴無洙也是直到這時候才發現,不同於方才在高台上翩然起舞時的濃妝豔抹,淨麵後的嫣娘子,無端顯露出一份洗淨鉛華、看破紅塵的出塵氣質,而且……她五官寡淡,神色倦怠,長得縱然裴無洙有額外的好感濾鏡加成,也實在隻能稱讚上一句“清秀可人”。

換言之,就是在梨園閣、春鶯裡這些姑娘如雲的地方,實在算不上有多好看,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平平無奇地有些顯醜。

與方才在高台上起舞時豔光四射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不過裴無洙倒不至於覺得自己是認錯了人,畢竟她方才作畫時已經將對方的體態線條觀察得細致入微,嫣娘子一進門,單從其走路的姿態、步調,裴無洙就知道那是自己剛才畫的人了。

“不錯,”裴無洙矜持地微微頷首,“正是不才李某。”

嫣娘子便朝著裴無洙深深地鞠了一躬下去,再抬眼時,在荔情居明亮的燭火下,眼角的水光顯得分外動人。

左靜然看得不由疑惑,沒想明白那幅畫究竟是有何神奇之處,能叫嫣娘子這個聞名北方的舞姬一見便如此激動……方才裴無洙在作畫時,左靜然其實是曾在邊上看過的,可惜他是個俗人,沒能把那堆錯綜複雜、但毫無規律可言的線條瞧出個所以然來。

——左靜然還想著這位主兒是不是因為厭屋及烏,由於實在太討厭鄭侯故而也惡了他的新歡、刻意隨便畫幾筆敷衍糊弄而已……

左靜然那時候甚至還暗暗做好了今日出比預計還要翻倍的銀子也得幫五皇子把人砸下來的準備,沒成想,他這邊還沒來得及出手,梨園閣的老鴇倒是先上門來請了。

——所以五殿下那幅畫到底是畫了個什麼?左靜然不由更為好奇了。

“妾身洛青園,徐州晉城人,”嫣娘子起身後,朝著裴無洙清淺一笑,柔聲道,“三歲時徐州水禍,父母皆亡故於此,隨叔嬸北上逃命,途中流落分離,幸得閣中媽媽好心,五歲時入閣習舞,今一十有一年矣……”

“本侯沒興趣在這兒等著聽你們互訴衷情說些陳穀子爛麻子的破事兒,”鄭想才聽了三兩句就沒了耐性,隨手扔下被自己捏碎的酒杯,冷冷地望著站在中間手足無措的老鴇道,“給句準話吧,今日這人到底是歸不歸本侯?”

老鴇登時被問得沒了主意,下意識去勸嫣娘子道:“青園,鄭侯勢大,你就是再喜歡李公子,可也彆最後自己害了他啊……”

這是在近乎明示地提醒嫣娘子要聽話、識時務些了。

“我知事的,媽媽,我就再說兩句,”嫣娘子安撫地朝著梨園閣老鴇笑了笑,然後回過頭來,對著聽得懵懵懂懂的裴無洙粲然一笑,羞慚道,“不瞞公子,其實早在今日之前,妾身便向媽媽應下將今夜定給了鄭侯……”

——她這一笑,整個寡淡的五官頓時生動了起來,顯出幾分跳舞時的魅惑與妙曼。

“可惜今晚一朝得見公子的畫,妾身實在是太激動了,沒忍住就將公子冒昧請了過來,其中有牽連公子受累受罪之處,還望公子善心多涵。”

裴無洙正要回句“沒事”、“無妨”,嫣娘子已複又彎下腰來,第三回深深向裴無洙鞠了一躬,口中喃喃自語道:“妾身學舞十一年,所見者眾,為妾身舞姿作畫者也少有近百之數……而您是其中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不為妾身的臉與身段,而是真的專為妾身‘舞姿’作畫的。”

“李公子,今晚您若是不來,我或許就如此認命了,”嫣娘子直起身來,眼中淚光星星點點,她哽咽著柔聲道,“可您還是來了……您能來,我是真的很高興。”

“您讓我知道,至少我這一輩子,還是有什麼東西能真正值得留下來的,”嫣娘子最後一笑,輕柔但鏗鏘堅定道,“妾身洛青園,多謝公子……願為公子效死於身前。”

嫣娘子言罷,話音未落,人已經直直地朝著荔情居中間的頂梁正柱撞了過去。

裴無洙也是直到聽見最後一句才將將反應過來自己方才到底是覺得哪裡不對了。

——嫣娘子最後這番話,分明是心中早有死誌,隻為最後臨彆遺言!

裴無洙怎麼也沒有想到今晚之事會突然在此拐上這麼大一個彎,她驚慌失措,下意識伸手去拽,指尖將將擦著嫣娘子新換的舊衣滑過,情緒憋到極致時,那個“不”字還沒有來得及吐出來,嫣娘子整個人已經軟軟地倒下去了。

荔情居裡的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震得沒有回過神來,場內寂靜了至少有足足六十秒,然後一聲淒厲的尖叫打破此間的這層死寂。

梨園閣的老鴇如喪考妣地衝過去,顫抖著手探罷嫣娘子的鼻息,整個人頓時也癱軟在地,失聲尖叫道:“青園,青園……青園沒了!”

荔情居內的梨園閣龜公、小丫鬟們頓時亂作一團,有那怕事兒的一邊往外跑一邊尖聲喊著:“死人了”、“死人了”……外麵擂台未散、人群正密,衝著梨園閣和春鶯裡名聲而來的文人騷客何其多也,聽得如此變故,外麵也緊跟著騷亂喧嘩了起來。

反倒襯得出事的荔情居內還是一片死一般的寂然。

裴無洙整個人跪在嫣娘子的屍體身邊,腦子裡嗡嗡地響著,卻一個再簡單不過的普通思考都無法正常作出。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前一刻還對著自己言笑晏晏的女孩兒,心中竟決然如此,下一刻說沒了就沒了……

裴無洙很難不讓自己去想那句““李公子,今晚您若是不來,我或許就如此認命了”

——裴無洙不來,嫣娘子,不,洛青園或許就不會死了……

是她害死了一個鮮活的、才剛剛十六歲的柔嫩生命……

“你設計好的是不是?”裴無洙茫然回頭,撞入眼簾的是鄭想暴怒到扭曲的正臉,鄭想恨得咬牙切齒,怒罵裴無洙道,“你和那個賤人設計好了來栽贓算計我?”

“瑞王殿下,鄭某先前好像沒怎麼得罪您吧?”鄭想簡直要氣瘋了,“你拿這賤人陷害本侯仗勢欺人、逼出人命,至於麼?”

“本侯可有好些年沒找你們長樂宮麻煩了,先前在秦國大長公主府叫您踹了一腳也忍著沒去把場子找回來,您還盯著我死咬著不放了是不是?……趙家那丫頭到底給你灌了什麼**湯,至於叫你沒皮沒臉地舔成這樣……”

“她死了。”裴無洙冷冷地打斷鄭想,不想再聽他多說一個字。

——因為鄭想所說的每一個字都無端叫裴無洙覺得惡心。

“她死了,”裴無洙緩緩地抬起眼,麵無表情地重複了一遍,直勾勾地盯著鄭想暴怒扭曲的臉頰,一字一頓道,“她是夾在我們兩個中間被逼死的……你心裡竟是連一絲一毫的歉疚羞愧都沒有麼?”

鄭想無端被裴無洙瞧得莫名瘮得慌,膽子一顫,不過很快他又回過神來,暗暗嗤笑自己近來越發大驚小怪了,就這位?五皇子?朝野聞名缺心眼傻樂嗬的主兒……

——怕他?他那個被貶出去了兩年都還能回宮複寵的娘或許還有點手段,至於他本人?嗬嗬,鄭想忍不住就笑了。

“您也未免太天真了吧,瑞王殿下,”鄭想居高臨下地睥睨著跪在地上的裴無洙,滿眼輕嘲,不屑地嗤笑道,“不過就是一個卑賤舞女、一條狗也不如賤命,死了就死了,本侯就算把她逼死了又能怎麼樣呢?”

“您真以為可以拿這個參本侯一本麼?真是個不懂得一丁點玩法、規則的小孩子,本侯今日不妨就把話放在這裡了,您儘管拿這個去姐夫麵前告狀參我,姐夫最後會罰我什麼呢?一個月的俸祿吧,唉,真是有點煩惱呢……”

裴無洙捏緊了右手,再無絲毫猶豫,狠狠一拳砸到了鄭想的臉上。

鄭想被砸得鼻血橫流,他身後的狐朋狗友正想過來幫忙,左靜然一聲大吼的“殿下”,倒是叫他們都不由自主地頓住腳步權衡了起來。

不過這時候的裴無洙再沒有心思理會旁邊人的動作反應了,她隻感覺自己腦海中一直緊繃著的那根弦被鄭想肆無忌憚地踩斷了。

——她心中怒火勃發,那怒意甚至不僅僅隻是針對嫣娘子的死、不僅僅隻是針對鄭想的視人命如草芥與無恥可恨……

趙邐珺的十年隱忍、嫣娘子的一朝慘死、原作裡身邊親近人不同死局……無非都是,當權者喧囂大笑、肆無忌憚,落敗者毫無尊嚴、苟且求生。

這世道,分明就毫無絲毫的公正與道義可言,隻有赤/裸/裸的利益與權勢、以及由此滋生的陰謀和算計。

裴無洙再深刻不過地意識到,這確實不是她所能適應的世界。

裴無洙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血都直往腦門衝去,眼圈都被激得微微發紅。

裴無洙不等被她險些一拳砸昏過去的鄭想站穩住,直接一把揪住鄭想的衣襟把人拖拽過來,狠狠一個提膝撞上鄭想腹部內臟,三個提膝下去,鄭想已經昏頭轉向隻想找個地兒吐得昏天暗地了。

若是往常,裴無洙可能便就此打住了,畢竟自她拜入秦國大長公主門下習武時起,秦國大長公主便悉心叮囑過她:善武者更要戒驕戒躁、更要心懷憐憫。

學武是為了匡扶正道、憫扶弱小,而不應拿去逞凶鬥狠……對於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孺、毫無反抗之能的人動手,是可恥的,亦是可鄙的。

裴無洙一直努力著堅持踐行秦國大長公主教導給她的原則,但今日的她,已經不是以往的正常狀態了。

所以裴無洙並沒有就此放過鄭想,而是揪著他的發冠,一下、兩下、三下……狠狠地把鄭想的頭往柱子上撞,直撞得鄭想頭破血流為止。

鄭想被撞昏過去之前,最後的印象,是裴無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扯了扯嘴角,冷笑著附在他耳邊問道:“所以現在鄭侯可以來猜猜看,今日本王若是在這裡把你打死了,父皇又會罰我幾個月的俸祿呢?”

鄭想心中陡然一寒,幾乎被駭得肝膽俱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