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管太多(1 / 2)

裴無洙恨不得把一雙眼睛長到那墨跡未乾的聖旨上去,看到上麵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地寫下了令柔嘉公主與鄭侯和離的諭旨,心神一定,頓時笑得見牙不見眼,美滋滋地信口吹捧真宗皇帝道:“父皇真是英明神武,堯舜再世!”

“是麼,”裴無洙這馬屁拍得可不算多好,真宗皇帝似笑非笑地斜了他一眼,意味不明道,“你心裡真是這麼想父皇的?”

裴無洙嘿嘿一笑,也自覺自己這話說得太虧心了,撐著腦袋趴到真宗皇帝的禦案上,眨巴眨巴眼睛,緩緩道:“那……亡羊補牢,為時不晚;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就算全天下人都知道十年前的那樁婚事就是個活生生的笑話,即使真宗皇帝自己心裡也未嘗不曾後悔過:事情後來鬨到滿城風雨的地步,他到底也還是個好麵子的皇帝……

但裴無洙也依然是其中唯一一個,敢這麼直白、半點也不委婉地點出那個“錯”字的人。

這整件事從頭到尾都叫真宗皇帝心煩意亂,自從柔嘉公主下嫁鄭侯,除了平了趙家與楚襄侯府的聯姻這一樁好處後,之後就是連綿不斷要人圓場收拾的各種麻煩……每每這時,真宗皇帝十年前那樁神來之筆的賜婚旨意,就會被各路人馬在心裡拉出來反複鞭屍。

但儘管如此,真宗皇帝也從未起過下旨叫這二人和離、徹底了斷這樁麻煩的想法。

——原因也很簡單,十年前是你真宗皇帝親自賜的婚,十年後你再改口了,豈不是自己往自己臉上打了一巴掌?

真宗皇帝一向是個“就算朕現在也意識到這件事是朕錯了,但事已至此,叫朕親口承認自己錯了,那是絕對不可能”的死犟到底性子。

這回本來也一樣,但例外的是,柔嘉公主和鄭侯兩個人已經先私下裡協商好了、而且其中還有東宮太子的手筆……真宗皇帝一怕那兩個人真豁出去了不顧皇帝賜婚的臉麵也一定要鬨到和離的地步,到時候可反就是被撂在一邊的真宗皇帝臉上不好看了。

另一方麵也是到底偏心太子,不想在外人那裡駁了東宮太子的麵子。

於是真宗皇帝就裝聾作啞地由著東宮太子把這事主動提了,順著東宮太子給他擺好的台階下來,意思意思下了份旨意,以彰顯他身為帝王的寬宥體恤。

隻是心裡到底還是繞不過這份彆扭勁兒,於是真宗皇帝才叫人把裴無洙叫來,不陰不陽地點了這個在他看來真正的“幕後主使”兩句。

但真把人叫到眼前了,看著裴無洙那張完全揉雜了自己和宓貴妃長處的漂亮臉蛋上毫無顧忌展露出的高興喜悅,真宗皇帝又總不忍心再苛責這孩子什麼了……算了算了,小五就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兒,他恐怕連自己的臉麵、威嚴是什麼都不清楚呢。

你還能指望一個小孩兒做事能記得再照顧下他這個做父皇的臉麵?

真宗皇帝在心裡哼哼唧唧了老半天,雖然心裡並不如何與裴無洙為難,但到底麵子上被他這一句□□直白的“知錯能改”鬨得有些沒臉,順手提起禦案上的朱筆,按住裴無洙在他、額頭上寫了個大大的“王”字。

“虎頭虎腦的,跟個小老虎似的,”真宗皇帝彈了裴無洙一個腦瓜崩,心裡憋著的那口鬱氣總算彆彆扭扭地就著這一筆發泄出來了,直起身來,靠在禦案上暢快大笑道,“太子快過來看,你弟弟像不像?”

裴無洙來之前,東宮太子本是垂手在一旁侍立筆墨的,聞得此言,微微抬頭,一看到裴無洙就忍不住笑彎了唇。

裴無洙還是能感覺到賜旨叫柔嘉公主與鄭侯和離這事兒還是讓她皇帝渣爹心裡不太痛快的……不過事情能進展的這麼順利,本就已經讓裴無洙喜出望外、美得冒泡了。

所以雖然被真宗皇帝按著在腦門上寫了字,裴無洙半點也不惱,平日裡她肯定要少不得矯情一番的,今天卻是格外得大方,還主動昂起頭湊到真宗皇帝眼前給他看個清楚明白,一邊湊一邊問:“像麼?像麼?”

真宗皇帝被他這沒皮沒臉的神態動作逗得笑彎了腰,推了推裴無洙,忍笑道:“好了好了,像什麼樣子,去把臉洗了吧……都幾歲了,怎麼還跟個小孩兒一樣,真是要徹底長不大了。”

“長再大又怎麼樣,”裴無洙反正自己看不見自己的臉,內殿又隻有真宗皇帝與東宮太子兩人,一個她爹一個她哥,她倒也還真不覺得有多丟人,自得其樂道,“我這叫彩衣娛親,長到幾歲都一樣……七老八十了都還能逗父皇高興呢。”

“淨說胡話,”真宗皇帝目光溫和地望著裴無洙,柔聲道,“等你七老八十了,父皇恐怕早埋土裡了……去,趕緊給朕洗臉去,看看你這大花臉的。”

“大花臉還不是您自個兒畫的啊,”裴無洙撇了撇嘴,一邊順口抱怨著一邊往殿外走,“還說我呢,父皇您這臉都變得比小孩兒還快……管公公,管公公,給本王弄盆清水來!”

管洪忙一路小跑過來伺候著裴無洙淨麵淨手,裴無洙照了照鏡子,臉上美滋滋的笑容怎麼也控製不住,喜悅的泡泡咕嚕咕嚕地往外直冒……

看得管洪都忍不住跟他打趣道:“倒是難得見殿下您近來有這麼高興的時候……看來老奴得與陛下說說,多給您畫幾次逗逗您高興了。”

“你還真彆說,我這個真的值啊!”裴無洙不自覺摸了摸自己的腦門,心道她要是早知道被她皇帝渣爹按著畫個王字就能解決趙邐珺拖了十年的糟心婚姻,她早跑來明德殿主動求畫了……就是畫裴無洙個十天半個月她心裡都高興。

裴無洙步履輕快地回明德殿,就在即將要繞過最後一道屏風進去時,遙遙的,斷斷續續地聽到內殿裡真宗皇帝與東宮太子的對白來。

——“淳化公,”這是真宗皇帝暗含厭惡的語調,“朕原是想著看在同宗同族的份上,對他們一脈多有所忍耐,沒想到他竟然能貪得無厭到那地步……秘密處死了吧,這人也沒有必要再留著了。”

“父皇說的是。”東宮太子輕聲應是。

“左思源……”後麵真宗皇帝又斷斷續續地說起了旁的事情,裴無洙大略聽了一下,應當是對於湖團廳貓膩的後續。

本來,正好撞上她皇帝渣爹與人在談論政事的情況,裴無洙以前也不是沒有遇到過,而按著以往的經驗,裴無洙多是再不動聲色地退到外麵去主動避嫌的。

但方才真宗皇帝口中的一句“淳化公”,卻叫裴無洙腳底生根了一般站在屏風外不舍得挪窩了。

——淳化公這個人,裴無洙原先也有印象,他父親是裴無洙曾祖父景宗皇帝的異母兄弟,因為很得景宗皇帝的喜愛,得封了第一任淳化公,封地還是富饒豐熟的東南一帶。

也就是說,現任淳化公是第二任、也是真宗皇帝的堂叔,和秦國大長公主一個輩分,在宗室中也不算太旁支的那種……但真正讓裴無洙記住這個人的,是左思源死前的最後那場會麵,與她提起過的在淳化公繼室夫人王氏陪嫁中發現的“好東西”。

——就飛五三日一封從塘棲傳回來的消息,那所謂的“好東西”他至今沒在左府摸到。

不過好消息是,左靜然目前為止沒有對身邊任何人吐露過他在和春班時偶然得知的“故事”,也沒有對自己伯父與堂弟的死因提出分毫的異議、抑或者表現出任何的異常。

也就是說,不管左靜然是想到了還是沒想到、是完全懵懂還是出於恐懼閉嘴,至少短期內,左思源那裡的“好東西”就算暫且找不到,但也不會突然就被人拿出來去掀風作浪。

但淳化公夫人那陪嫁裡究竟都有什麼……這到底也是個隱患。

裴無洙站在屏風外多留了一會兒,但裡麵的二人卻並沒有如她所希望的那般繼續談論淳化公的相關事宜,反而就著左思源的事說了很多,間或摻雜著一些裴無洙聽得半懂不懂的江南官場的任免調動,末了,真宗皇帝突然沉沉地歎了口氣,拍了拍身邊東宮太子的肩膀,有些愴然地歎息道:“這件事,還是你做得對……你做得很好,比朕要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