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圖窮(1 / 2)

穿成寵妃之子 洛陽有梨 10712 字 4個月前

不遠處的哭聲與火光霎時齊齊一寂。

片刻後, 一個哭得雙眼紅通通、腫得如核桃大的小太監嚇得屁滾尿流地從幽僻角落裡爬了出來,蒙頭蒙腦地跪倒在裴無洙腳邊,不住地往地上磕著頭認罪道:“奴才該死, 奴才該死,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饒過奴才這一回吧……”

裴無洙輕“嘖”了一聲,看這小太監麵容青澀、年紀尚幼, 恐怕也是剛剛被淨了身、才入宮的……對方當下又哭得淒淒慘慘戚戚, 裴無洙心下不落忍, 也就沒想再多苛責什麼。

“宮中嚴禁私下裡偷偷給死人燒紙, 你就是剛剛入宮, 上麵的老人也應該是教過你的。”想了想,裴無洙摸出荷包,掏了兩錠銀子出來, 隨手打賞下去, 提點了這小太監一句:“且這馬上就要過年了, 正是都忌諱著的時候。”

“你這要是被上麵的人給撞見了, 十成十是要觸黴頭的,”裴無洙輕輕歎息一聲, 心下也是無奈,“拿著這個,去找個相熟又有門路的老太監, 托人出去給你家裡人燒點紙吧……彆在宮裡折騰這些,真一個不好, 也彆給人燒了, 怕你自己都得丟了命去。”

小太監聽罷, 感動得淚眼汪汪,拚命地給裴無洙磕頭謝恩,腦門都磕得紅通通一片了,還跪在地上不起來呢。

罷了,裴無洙心道,我就當日行一善了,忍著性子等這小太監哭完、收拾好了再走吧。

“你這是給誰燒的?”裴無洙不想聽人一直對著她痛哭流涕地道謝,乾脆隨口挑了個話茬,與小太監閒聊了起來,順便也希望能借此轉移下對方的注意力,彆眼淚跟那開了閘的水龍頭似的,一流起來沒完沒了,“父母兄弟?家中姊妹?”

“啟稟殿下,”小太監察覺出裴無洙隱約的不耐,抹了抹眼淚,忍住滿心的悲愴,低低回道,“是給奴才的哥哥。他和奴才一起,都是今年八月底才進的宮,這才幾個月,幾個月,他人就已經沒了……”

“今日是他的生辰,奴才實在難受,一時沒忍住,”說著說著,小太監又悲從中來,大聲地抽噎了一下,哭哭啼啼道,“忍不住就偷偷跑過來給他燒點紙錢,不至於叫他一個人,在地底下孤零零的,什麼也沒有,生前不被當回事,死了也得受鬼差的欺負。”

裴無洙靜默片刻,心裡歎了口氣,口吻溫和地詢問道:“你們的父母呢?怎麼叫你們兄弟兩個都進了宮?”

聽裴無洙問起家中父母,小太監頓時哭得更大聲了,抽抽噎噎的,聽得裴無洙都怕他直接哭到背過氣去。

“奴才是安徽阜陽臨泉人,”小太監一邊大聲痛哭著,一邊斷斷續續地與裴無洙解釋道,“今年春,今年春,南邊遭了災。”

“殿下不知道,那水,那水好大的哇,一眨眼就把奴才家裡的牛都衝走了,太嚇人,太嚇人了,大家夥都說,是老天爺發了惱嘞……水一過,沒了,什麼都沒了,阿爹阿娘都沒來得及跑出來,家裡就隻剩下奴才兄弟兩個了。”

“現在就更隻剩下奴才一個了!”小太監想到這裡,悲從中來,一時更哭得停不下來。

裴無洙霎時噤聲。

“今年南邊遇洪,本王也有所耳聞,”緩了緩,裴無洙才輕聲探問道,“不過東宮南巡,沒有派專人妥善安置好你們麼?”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好著哩!”小太監頓了頓,抬起袖子擦了擦臉上的鼻涕眼淚,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來,盛讚道,“好,特彆好,我們村的人都說好……就是當時,奴才哥哥想著,反正家裡也沒什麼人了,東西更是被衝散一空,田也被糟蹋了,留著也沒意思,就帶著奴才去許昌投親。”

“就是沒想到,奴才兄弟倆跋山涉水三個月,結果到了許昌表叔家,也沒多久,”小太監委委屈屈道,“表叔人就沒了……嬸子說,他們孤兒寡母的,倒不好再留我們。”

“正好宮裡有公公們出來收人,奴才兄弟倆就收拾收拾,應了過去。”

——小太監沒說的是:其實他那位表嬸主要是嫌棄他們兄弟倆晦氣,後來更是直接插著腰站在門口大罵他們兄弟倆是喪門星,走到哪兒克到哪兒。

表叔頭七未過,就把他們兄弟倆的一應行李物什全從家裡扔了出來,堵著門再不讓進了……

兄弟二人在許昌轉悠了大半個月,沒找到什麼謀生的技藝,倒是窮困潦倒,已經露宿街頭要被京兆尹的巡差們四處攆著走了。

若非如此,實在沒辦法之下,誰又想著受了那宮刑去當太監呢?

裴無洙聽得心裡難受,都道“寧做盛世犬、不為亂世人”。而如今真宗皇帝治下,勉強也算是個歌舞升平之世吧……但之於底層百姓而言,一丁點的苦難,天災亦或者**,放到他們身上,就是滅門絕戶之慘事。

他們兄弟兩個的命途本就如此坎坷多舛了,進了宮,卻也沒被當成個人看過,若是八月底才進來那一批,這到現在才多久,怎麼就沒了人?……宮裡何時是這麼肆意行刑的地方了?

裴無洙聽得心裡不痛快,便也就直接問了:“你哥哥是怎麼死的?他一個剛剛入宮的小太監,又接觸不到什麼關鍵要事,怎麼就白白喪了命?”

——再怎麼,罰是罰、懲戒是懲戒,但真要鬨出了人命來,動輒殺人,卻也是有點太過了。

“誰說不是呢,”小太監聽罷,也大為認同地點了點頭,委委屈屈道,“誰又能想到,隻是被國師大人順勢吩咐去送了個東西而已,怎麼就有那麼倒黴,東西沒送好,卻偏偏一腳踩空摔斷了腿……斷腿就斷腿吧,可之後沒幾天,傷處就長了膿,月底都沒熬過,人就沒了。”

“國師大人?”裴無洙微微一怔,奇怪道,“國師讓你哥哥去送什麼了?牽星樓裡沒有道人麼?怎麼還專叫你哥哥一個小太監去送?”

“奴才也不清楚,說是送給一個光頭的啞巴小和尚,七八歲上下,什麼東西哥哥沒給奴才提,就是送的人比較特彆,當時他提了一嘴,奴才一直記到了現在。”小太監苦笑著給裴無洙解釋道,“至於殿下問的……是方才奴才忘了與殿下說,奴才兄弟倆是一起入的宮,但奴才哥哥比較機靈伶俐。”

“當時宮裡出來選人的公公們說,正好今年國師大人剛剛出關、牽星樓那邊也需要補一批小道士過去服侍……”

“去國師大人那邊的話,好處就是,不用淨身受那宮刑,”小太監磕磕巴巴地解釋道,“奴才哥哥說,家裡就剩下我們兩個了,總得有一個能留個香火下來,帶著奴才一起去試了試,不過奴才人比較愚鈍……後來就是,奴才進宮做了太監,奴才哥哥去了國師大人那裡。”

“奴才哥哥那天正好值勤,國師大人見了,應也隻是隨手吩咐了一句而已。”

不過現在……哥哥死了,他們家是注定要絕了香火了,小太監越想越是難受。

到了地底下,如何麵對他阿爹阿娘哦……

裴無洙已經完全僵住了。

——所以說,國師卿儔,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派了一個牽星樓的道人,去給苦玄小和尚送了一個什麼東西?

送了一個什麼東西?!

“一個光頭的啞巴小和尚,七八歲上下,”裴無洙平息了下胸腔裡劇烈跳動的心跳,努力平緩下語氣,故作隨意道,“聽這描述,倒像是本王表兄家的小侄子……他這幾個月也沒到宮裡來幾次吧,我們長樂宮和牽星樓也沒有什麼糾葛,國師大人有什麼東西,得要讓個人專送給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子去呢?”

“更彆提,那孩子還是個啞巴,”裴無洙眸色漸深,沉凝片刻,又突作恍然道,“對了,你剛剛進宮沒幾個月,之前見過本王麼?你知道本王是誰麼?”

小太監微微一愣,繼而磕磕絆絆地解釋道:“知,知道……奴才先前曾遠遠地見過殿下一回,被林公公指點過,您是長樂宮裡五殿下。”

——事實上,最早被嚇得跑出來告罪時,小太監並沒有認得出眼前這位,便正就是先前自己曾被領頭的老太監揪著耳朵特特提醒過一定要萬萬注意、不可得罪的長樂宮五皇子……

隻是觀其腰上係著的皇子專有腰帶,知道對方定然是當今的某位皇子殿下了。

後來話說著說著就想起來了,不為其他,隻因為宮中的太監宮人們早有公論:會閒下心來、耐著性子,聽宮人吐訴不平事的,也就隻有長樂宮裡的那位五殿下了。

東宮裡的太子殿下,待人寬和卻無情,高不可攀。

甘泉宮的二皇子殿下……暴戾恣睢,從不把宮人太監的性命當成人命,是個遇著了萬萬得小心避開、什麼也彆說趕緊躲起來就對了的閻羅魔王。

廣陽宮的三皇子殿下,喜詩書文墨,對於能識文斷字、吟詩作詞的宮人往往欣賞寬宥許多……但像小太監他們這種鬥大的字卻不識一個的,還是少去丟人現眼、惹了人家貴人們的不痛快了。

……

……

隻有五皇子,隻有長樂宮的五皇子,會在遇到他們那些雞毛蒜皮小事情的時候,停下來問上一問,你遇著什麼事了?為什麼一個人偷偷地躲在這裡哭?家中父母安在?兄姊幾何?

小太監想著想著,眼圈又忍不住開始泛紅了。

“你剛才說,你哥哥送的什麼東西,你是不知道的,他從沒跟你提過,是吧?”裴無洙頓了頓,複又輕輕問道,“那你哥哥是哪天何時去送的,這你總應該還記得吧?”

小太監愣了愣,這個他當然記得……但是五殿下為什麼要這麼問起?

好像對方突然就對這件事特彆感興趣了起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