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兒笑意盈盈地站在那兒，大大的鹿眼中一片澄澈乾淨。
不見半點貪婪算計，更無一絲絲的猶豫不舍。
胖乎乎的食指微彎，大拇指橫於上。
她說那就是比心，因為隻略略聯想一下，加上沒有添加起來的部分就是個大大的愛心。
是表達愛意，助威鼓勁的意思。
以往，康熙隻當這是她童稚的小愛好。可今兒，他分明從這個簡單的動作、純澈的眼神與暖暖的笑意中，看到了這孩子毫無雜質的拳拳孝心。
康熙這感動歡喜之餘，還隱隱有些愧疚。
看著茉雅奇的目光啊，都不由更加慈愛包容了許多：“倒是謝謝咱們的溫憲公主對皇阿瑪的孝心與信任了。不過這馬鈴薯、薯粉等的發現，簡直功在當代利在千秋，便是叫個白丁封侯拜相都不為過，你……”
“我？”茉雅奇笑，指了指自己的小鼻尖：“是個姑娘家哎，皇阿瑪！既不能封侯拜相，又不能列土封疆。”
小小年紀的集幾樣大功於一身，倒容易木秀於林。
不想被風摧折的茉雅奇擺手：“既然要來無用，不如全給皇阿瑪。給皇阿瑪添磚加瓦，助您成為個前無古人後卻有多多來者的盛世明君！”
康熙笑著點了點她的小腦門兒，輕聲糾正：“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都說了讓你在功課上多用點心，你還不聽。白字先生了吧？”
“才沒有呢！”茉雅奇揚眉：“人家故意那麼說噠！在女兒眼裡，咱們大清就得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強。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聽著好像風光無限的樣子。可事實上，不就是說後繼無人？”
“好比民間鄙視人的話，黃狼子下豆杵子——一輩不如一輩了！”
這……
從未從這個角度想過的康熙默然無語，好半晌才搖頭失笑：“茉雅奇說得對，倒是朕一葉障目了。看來回頭還是得給你那些個不成器的哥哥弟弟們加加擔子，好叫他們長成更強勁有力的後浪。”
好像、大概、八成又一不小心坑了手足的茉雅奇縮了縮脖子：“這，這可都是皇阿瑪要給兄弟們的栽培與厚望，跟茉雅奇沒有絲毫關係噠！”
康熙笑著摸了摸她的小鬏鬏，父女倆又是好一陣說笑。
和樂融融，叫梁九功不由暗讚自己的機智。虧得半點遲疑沒有就給溫憲公主通報了，不然萬歲爺這壞心情還不知道要持續到何時呢。
阿彌陀佛，公主真個救苦救難的活菩薩！
康熙腦補能力強，又生來小心眼，最是個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的性子。
今兒茉雅奇所言、所行，件件都入了他的眼。叫他之前瘧疾時被太子傷的千瘡百孔的心，得到了純純的孝心治愈。
自然而然的，就對茉雅奇的喜愛節節攀升，越發不肯叫她受委屈。
為此，他甚至牽著茉雅奇的小手來到了自己的私庫。指著那滿滿的奇珍異寶對她說：“好孩子，自己去裡麵挑。相中什麼了，皇阿瑪回頭著人送到你院子裡去。”
茉雅奇搖頭：“皇瑪嬤對女兒向來慈愛，額娘也儘己所能地給女兒最好的。皇額娘更是把半數的私產都給了女兒，再加上皇阿瑪賞的、我自己的年俸、祿米等。真真不缺錢，倒是皇阿瑪又要打仗、又要抓國計民生的，靡費甚多，這寶貝什麼的還是留著。若……”
“若皇阿瑪真心願賞，便賞女兒個婚姻自由如何？”
康熙皺眉，慢慢審視：“可是有人在你耳邊胡唚了甚？不然你個過了年才十歲的小丫頭，怎麼早不早地就憂心起自己的終身大事了？”
“沒，沒有啦！”茉雅奇連連擺手：“是，是我自己。我看著大姐姐被皇阿瑪一紙賜婚給了班第，這就準備婚禮，不日大姐姐就要遠離京城嫁到茫茫草原去。可……”
“她都沒怎麼見過未來姐夫，也不知他長得是圓是扁，性格怎樣。身邊是不是有情投意合的丫頭、暗通款曲的表妹。可真心願意娶她，不因聖命，不看地位，隻簡簡單單地願意跟她這個人相守一生？”
見康熙皺眉，頗有些不讚同的樣子。
茉雅奇忙又輕笑：“女兒雖小，卻也知婚姻大事當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是這般想法隻死死壓在心底，從未對任何人吐露過。今兒見皇阿瑪誠心要賞女兒，這才鬥膽……”
“若不行，皇阿瑪當女兒沒說便是。”
茉雅奇笑，好像剛剛隻隨意聊了個晚膳吃包子還是饅頭一樣的小問題般，可康熙卻分明從她那雙鹿眼中看到了滿滿的落寞。
心疼的他行動快過思維，張口就來了句：“行，怎麼不行呢？你也說皇阿瑪富有四海，沒道理連寶貝愛女個稱心夫婿都許不起！乖茉雅奇彆不高興，皇阿瑪應了你便是。”
“真的？”茉雅奇抬頭：“您，你該不是在誆我吧？呸！瞧我這張嘴，都胡唚什麼呢？皇阿瑪萬乘之君，自是金口玉言，怎麼會誆小孩兒呢？”
“真真是高興傻了！”
茉雅奇輕輕打了下自己的小嘴兒，隨即又一個福禮：“既如此，女兒便多謝皇阿瑪厚賜，皇阿瑪萬歲萬歲萬萬歲。”
話一出口還真有那麼一丟丟後悔的康熙：……
就有點詫異，懷疑自己掉進了這破丫頭早早挖好的坑裡。
可再一抬頭，就看那孩子滿滿孺慕地看著自己：“皇阿瑪，你果然是這世上最最好的阿瑪！女兒前世也不知道在佛前燒了多少注高香，才能有幸生成了您的女兒。”
那妥妥能沁出蜜來的小甜話喲！
聽得康熙心花怒放，頃刻間什麼懷疑都見了鬼。隻笑著研磨，親自提筆寫了道允和碩溫憲公主婚嫁自由，任何人不得橫加乾涉的聖旨。邊揮毫潑墨，還邊含笑說：“也是蒼天厚愛，才叫朕有了你這麼件兒貼心小棉襖。”
“喏，你所期望的婚嫁自由，便都在這張聖旨上了。可小心保管著，勿輕易叫你那些個姐妹看見了。否則朕這乾清宮要是被眼淚跟湯湯水水包圍了，就唯你是問！”
願望達成，茉雅奇簡直心花怒放。
聞言忙點頭如搗蒜：“嗯嗯嗯，皇阿瑪放心，女兒省得的。有些事兒啊，不患寡患不均。本來我這不用去撫蒙都已經夠惹眼，再加上這張聖旨……怕不止二姐姐三姐姐她們不想理我，連小七都不惦著跟我玩兒了！”
康熙笑著搖頭，抬手虛點了點她：“你啊，可真是個孩子。”
茉雅奇笑：“那，寶也獻完了，厚賞也收到了。女兒這就告退，不耽誤皇阿瑪日理萬機了。”
盈盈一拜後，茉雅奇連蹦帶跳地帶著新get到的婚姻自由同意書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兒。
結果甫一進門，就被這宛如三堂會審般的架勢給驚呆了。
嚇得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發現自己並沒有走錯後又尬笑著回來：“皇瑪嬤、額娘、貴母妃、宜母妃、四哥、九哥、十弟。今兒是刮的哪股香風，怎麼把你們都吹到我這小院兒裡來了？哈哈哈……”
啪地一下，是德妃抬手拍在她腦門上的聲音：“破丫頭還有臉笑？你知不知道，你前腳往乾清宮那麼一嘚瑟，後腳咱們大家夥的心就統統提到了嗓子眼上？”
仁憲招手，把寶貝孫女兒拉到了自己身邊，頗有些責怪地睇了德妃一眼。
嚇得德妃趕緊躬身行禮：“太後娘娘贖罪，妾……妾也是心急這破孩子的安危，怕她不知道輕重地再觸怒了萬歲爺。”
畢竟東西六宮先後挨訓，萬歲爺最近這心情是眾所周知的不好。
仁憲皺眉：“那也不是你個當額娘的對孩子動手的理由！咱們溫憲皮子嫩，膽子小，你這突然一下子，再嚇壞了、打壞了她怎麼好？”
“就是呢！”宜妃一個大白眼奉送給老對手：“素日裡瞧著德妃也頗為溫柔典雅個人兒啊，怎麼生起氣來這麼不管不顧？便是打不壞，嚇不著，那也該考慮下小姑娘的麵子啊！”
“可不？”鈕鈷祿貴妃拿帕子擦了擦手，跟著補刀：“打人不打臉呢！德妃今兒這舉動，委實失態了些。知道的是你關係則亂，不知道還以為你是個後娘。咱們茉雅奇這麼玉雪可愛的好孩子，真不知道你是怎麼下得了手的。”
輕拍了下自己閨女便被三方圍攻什麼的……
德妃這心裡既好笑又無奈，都想高喊一聲本宮是茉雅奇親額娘，比你們任何人都關心她了！
好在仁憲雖護短，但對茉雅奇的關心卻絕不少一絲一毫。
這不，把人拉到近前反複來回地好生打量了一通，確定無礙後。她便開始細細問詢，叫茉雅奇儘可能完全地複述下當時場景。
茉雅奇憨笑，直接將聖旨展開來：“本來那玉米跟馬鈴薯就是種來送給皇阿瑪，用於江山社稷的。就，就是我身為公主，享受萬民奉養的責任。能順便哄皇阿瑪開心一下，那可就再好不過。”
“不料皇阿瑪龍心大悅，非要給賞，還把我帶進了他的私庫。那……”
茉雅奇撓頭：“皇瑪嬤、額娘與兩位母妃也知道的嘛。茉雅奇雖小，但是並不窮。倒是皇阿瑪又是打仗又是關注國計民生的，看著好像不大富裕的樣子。我這就沒忍心再在他私庫中拔毛，而皇阿瑪又非要給賞。然後我就靈機一動，給自己求了個婚姻自由。”
眾人啞然一片的靜默中，胤禛皺眉：“那，妹妹是如何想到求這麼道聖旨的？”
到底是哪個混蛋給了她這樣的提示？
胤禛眯眼，心裡暗暗發狠。甭管是誰，都必須要TA付出代價！
兄妹倆親密互動了一年多，茉雅奇還能不知道他笑得越溫潤無害，心裡越在暗暗發狠的性子？
為防好心來提醒的九哥十弟被收拾到少說十天半月不良於行，茉雅奇果斷把黑鍋扣在了剛剛解除了禁足的佟佳庶妃頭上：“就，就偶然想到的呀！這不是聽說佟佳庶妃被提前解除了禁足，一樣待遇更勝以往了麼？”
“我就有點怕怕的！怕她賊心不死，還惦記著將我配給她那幾個不成器的侄子之一。”
“彆看她隻是個小小的庶妃，但人家後台硬啊。加之佟國綱大人才將將為國捐軀，皇阿瑪正滿心痛惜著。萬一一個挨不住枕邊風的威力，稀裡糊塗就把我給許出去了呢？”
咳咳咳咳！
此起彼伏的猛咳聲中，仁憲等人都想著茉雅奇身邊伺候的奴才們過於鬆散，且得好好管管了，沒得讓那些個奴才秧子把好好的公主給帶壞了。
當然想歸想，麵上啊，幾人卻都一個個笑得慈愛又溫柔，爭先恐後地安慰著茉雅奇。
硬叫德妃這個正牌親額娘連邊兒都靠不上！
也就是太後跟前，她再怎麼也記得規矩。不然的話，非一把一個把自己生不出來、或者養不住閨女就饞她閨女的賤婢們都薅出去扔遠遠的。
德妃這次也是被氣的忒狠，竟是回了永和宮還沒消火。
這咬牙切齒的小模樣正被康熙看了滿眼，叫他不由笑問：“何方神聖這麼厲害，居然惹端方溫雅如愛妃都動了這麼大的火氣？”
假麵破裂，還被君王給看個正著什麼的……
德妃不免萬分懊惱，狠狠瞪了守門的婢子一眼：“好個不曉事兒的，萬歲爺駕到都不知道通稟一聲？”
“這可怪不得她。”康熙笑：“是朕閒來無事過來瞧瞧愛妃，特沒準人通報。不過那宮女倒是忠心，噗通一聲跪的動靜大著。許是愛妃你光顧著生氣，沒仔細聽！”
得，今兒這事過不去了。
德妃無奈臉，看著求知欲滿滿的帝王，終於敗下陣來：“還不就是貴妃跟宜妃兩個麼？年輕時仗著自己家世好，各種冷嘲熱諷就算了。畢竟投胎一道上，妾確實遜於兩位良多。”
“妾蒲柳之姿，能伴在萬歲爺身邊，為您誕下三子三女已經是天大福分。隻要孩子們都能平安健康長大，倒也再無他求。可……”
“貴妃跟宜妃竟然，竟然試圖跟妾爭茉雅奇！”
“原本那孩子生下來就被抱到太後娘娘身邊，與妾相處的時間就極為短暫。偏貴妃與宜妃兩個還來搶占我們母女倆的相處時間，對茉雅奇萬分溺愛，倒襯得妾這個親生額娘像個後母一般。”
“還橫豎妾身邊還有小七，也不缺女兒。不如就少去寧壽宮幾趟，好叫茉雅奇能跟她們多親香親香。我呸！我就是有再多的孩子，那每一個也都是心頭寶啊……”
許是過於氣憤，德妃最後連謙稱都不用了。直接你你我我的，跟康熙好一陣吐槽。
聽得康熙直樂，伸手捏了捏德妃的臉頰：“能惹貴妃與你的老冤家宜妃如此，豈不更說明咱們茉雅奇的好？愛妃給朕生了個好女兒啊！”
被突然襲擊的德妃俏臉一紅：“萬，萬歲爺快彆誇那個破丫頭了。妾算是瞧明白了，那就是隻猴，膽大妄為著，給根金箍棒都能把天給捅個窟窿的主兒。也就是萬歲爺您慈和，否則這女四書都得被她抄爛。”
居然跑去禦前要什麼婚嫁自由啊！
現在想想，德妃都還忍不住後怕。虧得那破丫頭人小，立的功勞又很大。不然直接一紙詔書給指到最遠最艱苦的部落，她可哪兒哭去呢？
唯恐愛妃化身嚴母，真個叫寶貝女兒抄什麼女四書，康熙趕緊擺手：“天真爛漫、赤子之心正是咱們茉雅奇的可貴之處。愛妃千萬莫管束過多，磨滅了孩子的閃光點。”
“但……”德妃蹙眉：“這樣會不會對她成長不利？佟佳府阿哥與嘉敏郡主事，她都已經傳出潑悍之名了。再怎麼肆意隨性下去，妾真怕……皇帝的女兒也愁嫁啊！”
這話要是換做往常，沒準康熙就認真思考，同意德妃對茉雅奇稍加管束了。
現在？
康熙爺正對乖乖愛女好感度滿格的時候呢，自然看她渾身上下無一處不好。
聞言隻哈哈一笑：“愛妃不必憂心，溫憲如此甚好，很有咱們滿洲姑奶奶風範。”
“可……”
“沒什麼可不可的。”康熙笑，大手直接攬上了美人的腰：“自回鑾以來，朕久不入後宮。如今頭一遭就到了永和宮，愛妃真要與朕長談溫憲教育之事？”
德妃俏臉紅透：“萬歲爺不棄，妾自是萬般榮幸。隻恐人老珠黃，敗了萬歲爺興致。”
康熙伸手抵在德妃唇間：“噓，愛妃切莫妄自菲薄。今兒茉雅奇還說你堪稱古今第一美女，不容反駁呢！古今美女浩如星河，不勝枚舉。是否第一尚未可知，但愛妃駐顏有術，比起二八少艾也不遑多讓卻是肯定的。”
德妃滿臉嬌羞，到底任由帝王牽著手引入內室。
一夜旖旎後，永和宮迎來流水般的賞賜，其中以一套赤金嵌紅寶石頭麵最為華貴亮眼。
叫德妃一反往日低調，即刻便全套戴上去了寧壽宮給太後請安。
那非禦賜不能佩戴的正紅漂漂亮亮地戴在死對頭頭上，就叫宜妃萬千受不了。直接開啟了嘲諷模式：“到底薑是老的辣啊！萬歲爺許久不入後宮，第一晚就駕臨永和宮。還如此厚賞，可見德妃伺候周到。”
那被念的迂回婉轉彆有深意的伺候兩字逗得貴妃一笑，也跟著精準補刀。
偏德妃半點不惱，隻笑著輕撫了下頭上的紅寶石簪子：“知道宜妃你酸，饞本宮這頭麵，嫉妒本宮比較得寵。可沒辦法啊，誰叫本宮有那麼爭氣的親閨女呢？本宮不但母憑女貴，得了這套頭麵。連明年的多倫會盟啊、木蘭秋獮啊，萬歲爺都親口許諾要帶著咱們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