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沒注意到不要緊,德貴妃眼睛利著呐!
當著仁憲的麵兒,她這個親額娘還比較給力,沒有拆穿她。但進了永和宮,屏退了滿院子太監宮女,可不就到了能刨根問底的時候了?
“說吧!你這小腦袋瓜兒到底又琢磨到了些甚,為何有那麼如喪考妣般的小表情?”
“呸呸呸呸!”茉雅奇特誇張地連呸了好幾口,這才滿滿不悅地擰眉:“瞧額娘這話說的,有這麼咒自己的嘛!”
“少跟本宮顧左右而言他,不然……”德妃冷笑,無限威脅的樣子:“本宮這就著人把你哥叫來,咱們娘倆齊心合力,好好勸誡勸誡溫憲公主。”
茉雅奇驚呆,嚇得舉雙手投降:“額娘,親額娘,您可千萬可憐可憐我!您一個,就叫女兒應接不暇了。再加上我那親哥……”
“那女兒還活得出去不?”
德妃但笑不語,隻給了個‘不想被念叨死,就趕緊坦白從寬’的眼神,叫她自己體會去。
命脈被拿捏住,茉雅奇還真不知道自己除了坦白從寬還能怎麼樣。
作為隻到底沒鬼過老鷂鷹的小家雀,她就不免悻悻摸鼻,甕聲甕氣地說:“叫我坦白也成呢,但是咱先說好了!君子動口不動手,接下來額娘不管聽到什麼,都慎用您的青蔥玉手。”
“不然盛怒之下,甭管是傷了您,還是打壞了我都躲不開個親者痛仇者快!”
德貴妃耐心告罄,直接一個眼刀子飛過去:“少跟本宮扯這些個有的沒的,趕緊長話短說。否則的話,保準你馬上就會很痛。”
茉雅奇扶額,低聲吐槽:“真該叫皇阿瑪瞧瞧您這狂躁的樣子,還柔嘉成性,嘖!”
德妃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叫你好生交代呢,嘀嘀咕咕地說什麼呢?”
“沒!”茉雅奇小腦袋瓜搖成撥浪鼓,趕緊賠笑:“沒什麼,就琢磨著怎麼措辭,才能叫美人額娘您聽得清楚明白、萬分認同而又不動怒到試圖手刃親閨女呢。”
“嗯?”
“啊,不磨嘰!”茉雅奇立正,小嘴兒爆豆子似的開說:“其實很簡單,女兒就是詫異。哥生在康熙十七年十月三十,雖說一聲十四,實際上十三都還沒滿,慧嫻姐姐比他還小了兩歲。”
“倆一對兒的孩子呢,成什麼婚成婚呢?太子二哥、三哥哪個不比他大呢,人家都沒成親……”
做什麼七早八早地,就要越過兩個哥哥去,給她親哥大婚的問號還沒打出來,茉雅奇就問不下去了。因為她額娘,如今已經位居貴妃之位,眼下後宮第一人的額娘竟小孩子一般,委屈噠噠地哭出來了。
那種不嚎啕、不慘烈,隻怔怔地看著遠方。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般,劈裡啪啦地滑落眼眶的哭。
滿滿的傷心至極,叫人看著都莫名心酸。
嚇得茉雅奇手忙腳亂地給拭淚、揉肩的,各種小意討好:“額娘彆哭,您彆哭啊!最多我把嘴巴縫上,再不多嘴瞎問了好不好?”
“噗!”德妃被她逗樂:“你能有那記性?”
“嘿嘿。”茉雅奇訕笑撓頭:“那我努力嘛,總不能因我的好奇惹額娘這麼傷心啊!”
“你呀!”德妃搖頭,伸手點了點她的小腦門:“可真是個小魔星,真不知道你皇阿瑪怎麼昧著良心說出你十全九美的話來?大概是癩痢頭兒子,自家的好。”
被精準打擊的茉雅奇:……
就有點不想跟親額娘聊天了。
但德妃壓抑已久,好多話從不敢輕易對人言。今兒被她勾起了話頭,就憋不住想要一吐為快:“你都知道你哥跟烏拉那拉氏還是孩子,本不宜早婚,額娘跟你皇阿瑪能不知?”
“但孝懿皇後一生隻得個幼殤的皇八女,一顆心都撲在了你哥身上。”
“早年怕他知道我這親額娘存在,百般阻攔我跟你哥見麵。為叫她安心,好更全心全意照顧你哥,我裝得一手好絕情,硬叫所有人以為我有了老六、十四後,再不將你哥當成自己的兒子了。結果啊……”
“倒叫孝懿皇後擔憂,擔心她百年之後,本宮會因她之故遷怒自己的親兒子。所以強撐著病體給你哥選好了嫡福晉,並央求你皇阿瑪同意,等她二十七個月孝期滿,就讓你哥跟烏拉那拉氏完婚。”
茉雅奇嘴角微僵:……
所以,這就是她親哥雍正成為康熙諸子中唯一一個早婚的理由麼?
強大如斯。
生生憋死了她滿肚子腹稿。
茉雅奇悻悻,無奈地略過了這個話題。轉而賊頭賊腦地看向德妃:“所以,您跟皇瑪嬤說要選兩個溫柔嫻靜的宮女給四哥當人事宮女,也是為他即將到來的大婚做準備麼?”
被她這神來一句震撼的,德妃都無暇琢磨自己到底當沒當著她麵兒說起過人事宮女的事兒了。隻滿滿怒意地瞪著她:“破丫頭不許胡說,仔細你的名聲!”
茉雅奇樂,就不知道額娘為什麼總愛用她根本就沒有的玩意兒來勸誡她。
但為免被唐僧式念叨,她也隻好滿滿大義凜然表情:“跟哥的未來與壽數相比,我那點微末名聲又算得了什麼呢?額娘彆惱,聖人都說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可見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本就是自然之事。孔子也說,食色性也嘛!”
德妃抬手作勢要打:“你還說?”
“女兒也不想這麼一小點點的,就跟額娘討論這麼尷尬的問題。但是……”茉雅奇咬牙,一臉舍生取義般的決然:“真的事關哥的命啊,額娘!”
“此話怎講?”德妃擰眉,滿滿‘今兒你這破丫頭不說出個子午卯酉,就絕逃不了一頓好打’的表情。
茉雅奇果斷應聲,裝得一手好乖:“額娘也知道,女兒對四書五經、詩詞歌賦這些無感。卻蠻喜歡些個雜記、遊記、西學甚至醫經之類的吧?”
德妃點頭,腦海中甚至同步回放自己為掰正這棵小歪苗兒而做過的種種努力。
“那,褚尚書,在《廣嗣》中說,古代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為的是讓年輕人的身體充分發育成熟,所謂‘陰陽完足’,這樣可確保‘交而孕,孕而育,育而壽’。”
“《黃帝內經素問生氣通天論》說,女子七歲腎氣盛,齒更發長……”
“《婦人良方》在《求嗣門》裡也這樣說,‘男雖十六而精通,必三十而娶;女雖十四而天癸至,必二十而嫁。皆欲陰陽完實,然後交合,則交而孕,孕而育,育而為子,堅壯強壽。今未笄之女,天癸始至,已近男色,陰氣早洩,未完而傷,未實而動,孕而不育,育而不子脆不壽’!”
茉雅奇皺眉,一字一句,滿滿認真地背誦自己突擊學習,原打算跟親哥好生科普下的醫家經典。
就希望額娘能認真傾聽,把危險什麼的,直接扼殺在萌芽狀態。
結果……
好容易背完,就看到她額娘臉上漆黑,眉頭都能夾死數隻蒼蠅地快步往門外走。反反複複地看了好幾遍,確定宮女太監們都遠遠地守著,絕無可能聽到她們娘倆的談話後,才長長地舒了口氣。
轉而一把擰住茉雅奇耳朵:“叫你個破丫頭不學好,什麼亂七八糟的書都看,啥要命的話都敢往出說!虧得今兒我清場徹底,不然回頭傳揚出去,你的名聲還要不要?”
“疼,疼疼疼!”茉雅奇嘶地倒抽了口冷氣:“額娘啊,人家看的是正正經經的醫書啦!才不是什麼亂七八糟……”
“你還說?”德貴妃擰眉,手上的勁頭都不由加了三分。
小耳朵還在人家手裡攥著,茉雅奇哪裡還敢造次?
忙賠笑拱手:“好好好,不說不說,額娘您鬆鬆手,鬆鬆手啊!不然這一個不小心勁兒使大了,女兒可就成禿耳朵了!”
“到時候才真是滿身是嘴說不清,糟糕名聲無法挽救呢。畢竟額娘您都是皇阿瑪蓋章,傳諭天下的柔嘉成性。能惹您下了死手,那女兒得有多大逆不道啊您說!”
這嬉皮笑臉的小樣兒哦,生生把德貴妃剛剛收住的淚氣到再度決堤:“本,本宮怎麼就生了你這個小魔星喲?一天天的,膽子比天大,也沒有個忌諱。誠然你會投胎,當了皇帝的女兒,以後肯定不愁嫁。”
“可你皇阿瑪能壓著額駙跟你拜堂,還能壓著他……他打心眼裡往外地接受你、疼愛你,繼續把你寵成個肆無忌憚的小公主?”
茉雅奇笑著給德妃拭淚:“能啊,肯定能!”
“額娘彆不信,女兒可是得了皇阿瑪準許,可以婚姻自主的能耐人。若不是確定了那人會疼我、愛我,此生唯一。女兒還能放下這千嬌百寵的宮廷生涯,紆尊降貴地嫁個狗眼不識金鑲玉的混賬?”
德貴妃:……
就被她說得風中淩亂,久久沒搭上話來。
隻悻悻搶了帕子自己拭淚,好半晌才幽幽一歎:“算了,額娘也知你是一片赤誠,真心真意地為你哥著想。但……以你這個未嫁之身,九歲稚齡說出這番話來,未免過於驚世駭俗。所以,答應額娘,今兒到你嫁人之前,是第一次說這個話,也是最後一次說好不好?”
“可是。”茉雅奇糾結皺眉,很有些遲疑地問:“事關哥哥呢,總不好明明知道,還叫他……”
“額娘啊,事關佟佳皇額娘,您肯定有您的不便之處。不如我去找皇阿瑪說說?拚著被他老人家多訓斥幾回、抄幾遍《禮記》、《宮規》的唄,好歹叫哥哥婚期延後幾年。”
那一臉壯士斷腕般的悲壯決絕喲,看得德貴妃是又喜又愁還有淡淡的憂。
喜這孩子有情有義的,頗有手足之愛。為了哥哥安好,可以不顧自身安危與名節;愁這破孩子光長個兒不長心眼,都九歲了。還這麼大大咧咧的,絲毫不知道顧及自己的名聲。
也憂!
憂她身處深宮,還這麼的純澈熱情,全無防備。既怕胤禛辜負了她這純澈,又怕她一直故我,將來輕輕鬆鬆就被人拐了去。
死心塌地,毫無保留,就很給人騙她傷她的機會了!
茉雅奇越琢磨越覺得自己這主意靠譜兒,就忙去推明顯魂飛天外的德貴妃:“額娘,額娘你覺得怎麼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