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燈真切明白了, 那個存在所說的“你真的會死”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他為自己魯莽的行為付出了慘重代價。
傷口早已愈合，傷卻遲遲未好, 就如同為了那場對話付出的代價般, 銘刻在他體內, 時刻提醒他, 他跟對方的差距。
不是天壤之彆，而是拚上性命也無法觸碰的存在。
當然, 於燈跟對方之間的差距，也差不多就是於燈跟其他參賽者之間的差距——起碼在選拔賽是這樣。尚未痊愈的於燈, 輕鬆吊打其他參賽者。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於燈正在按照計劃行事——爬塔, 然後拿到參與對抗賽的資格。
這對他而言，不算一項艱巨的任務，甚至還有效降低了爬塔中居高不下的死亡率。
再一次將對手毫發無損的送出戰場, 於燈懨懨的垂下眼，對重複單調且無趣的爬塔過程感到無趣。
崔杭倒覺得挺有趣的, 他看了眼上方緩緩變化的字跡，又看了眼沉默得宛若工具人的薑撫, 放棄了跟他對話的念頭, 扭頭試圖跟於燈搭茬。
“結束戰鬥……”他停頓了下, 客觀的修改了自己的用詞：“結束比賽的速度是不是越來越快了？”
他身體前傾, 將於燈的神情收入眼中，才繼續道：“已經能熟練運用你的力量了？”
於燈撩起眼看他：“與其說是熟練運用我的力量，倒不如說是……我縮減了詩句。”
崔杭流露出疑惑, 於燈卻沒有要繼續解釋的意思。
事實上，黎以之前說的沒錯，那不是詩，準確來說，技能的載體並不一定要以詩詞的形式呈現。
於燈摸到了些玄之又玄的規律，雖然尚未完全觸碰到特殊技能的核心所在，但這點微末的了解已經足夠他加快結束戰鬥的時間了。
空間上方的字跡完全消失，動蕩感一閃而逝，於燈他們重新回到了參賽者專屬空間——為了方便聯絡，準確來說，是為了方便照顧當初病得起不了床的於燈，他們的專屬空間定在同一地點。
這讓孤軍奮戰的爬塔過程充滿了溫馨的友情……個屁。
於燈往沙發上一坐，神情懨懨，再加上看著就像是命不久矣的外表，從背影裡透著股厭世氣息。
薑撫徑直回了臥室，門一關，與世隔絕。
崔杭站在客廳思考了幾秒人生，覺得還不如在比賽結束後各回各家呢，起碼還能保留點距離美，也讓於燈狂炫酷霸拽的形象多在他腦海裡停留一陣。
畢竟誰能想到自帶boss氣息的於燈在私底下竟然是一個自閉厭世男孩？
能不動彈就不動彈，能不開口就不開口，每天幽幽的盯著虛空發呆，身後籠罩著一層厚厚的烏雲，崔杭合理懷疑對方再待久點，那片區域都能因為過於潮濕長出蘑菇來。
三個人的隊伍，除了崔杭之外，全是自閉兒童……
崔杭：我可太難了.jpg
他走了幾步，想了想，停下腳步問於燈：“我們肯定能進對抗賽，要不你休息幾天？這幾天先彆忙著爬塔？”
於燈幽幽扭頭看他，似乎是意識到他在談正事，緩緩露出笑，身後的烏雲一秒散去，轉眼間變回了崔杭熟悉的模樣——強大且可靠。
“你有意見？”
以及隨時讓人感覺自己生命垂危的說話方式。
“我又不出力，我能有什麼意見？”就算是現在，崔杭對對方收放自如的狀態轉換依舊十分好奇，當然，比起可能招致殺身之禍的好奇來，他更在意其他的事情，比如說……
“但有一點，我覺得該提醒你。”崔杭平靜道：“對抗賽每五年一次，就算你今天上了一千層，也進不了對抗賽。”
於燈有些意外：“我看上去，很著急？”
崔杭更意外：“我以為不著急的人不會每天去爬塔？”
於燈眉梢微挑：“閒著也是閒著……正好可以打發時間。”
崔杭摸不準對方是真的不急，還是隻是找了個借口敷衍他，左右事實擺在眼前——在五年期限到期之前，對抗賽不會舉辦——遂將話題轉到了他真正想說的話上。
“下麵最近上來了不少人。”他將於燈的表情收入眼底：“聽說挺厲害的，去看看？”
於燈不感興趣的靠回沙發：“去其他宇宙看？”
“這當然不可能。”崔杭坐到他對麵，伸手給自己倒了杯茶：“不過，情報這種東西，總是無處不在。”
他喝了口茶，看向於燈：“約塔I02星座最大的情報交易點，有興趣嗎？”
於燈闔上眼，整個人幾乎陷進沙發，語氣平靜到毫無波瀾：“你想做什麼？”
“隊伍上限是五個人，我們還差兩個。”崔杭如實相告：“去找找好苗子，畢竟還要奮戰對抗賽不是嗎？”
於燈伸手捂住胸口，他的病沒好徹底，但也稱不上惡化，隻是留下了慘痛教訓的後遺症而已。
時刻都能感受到骨子裡湧動的疼痛，像是有什麼在骨髓中開疆擴土，這種疼痛感在熟悉之後，就變得微不足道，隻是偶爾會跳出來彰顯下存在感。
於燈至今仍未知曉那句詩真正的作用，也不清楚這個後遺症到底是因什麼而引發——如果說是那兩次心頭血的話，會帶來如此深入骨髓的疼痛嗎？
疼痛感漸歇，於燈收回手，給予等待著答案的崔杭肯定回複：“那就去看看吧。”
崔杭放下手裡的茶杯站起身，邁步前看了眼於燈，有些擔憂：“你這個毛病……”
於燈靠著沙發墊，仰頭看他，黝黑眼眸無波無瀾，看不出絲毫疼痛，也看不出光。
崔杭閉上了嘴。
薑撫倒是立刻從房間裡出來了，他朝於燈伸出手，看了眼於燈的模樣，收回了手，蹲下身一把抱起了於燈——公主抱。
崔杭不忍直視的閉上了眼。
於燈的聲音平靜響起：“鬆手。”
在些許沉默後，他的聲音再次平靜響起：“走吧。”
崔杭睜開眼，看了眼走在最前方的於燈，又瞄了眼跟在他身後的薑撫，搖了搖頭，跟了上去。
如果有人對於燈跟薑撫的關係感到好奇，那崔杭可以坦然的告訴那些人：他也很好奇。
理論上並不認識的陌生人，理論上是雇主和員工的關係，但鑒於於燈盤查了他半天，卻一個字都沒問薑撫，崔杭可以得出一個合理的推測：要麼他們早就認識，要麼他們已經完成了那個主仆契約。
鑒於其中一個人是於燈，那理應還有第三個答案。
*
約塔I02星座最大的情報交易點，在一個出乎意料的場合。
事實證明，隻要有足夠的利益，哪怕是生物無法生存的虛空，依舊會出現奇跡。
於燈邁步走入了這座隻要不看周圍環境，幾乎能誤以為他們還出於正常世界的建築物，迎麵而來的是兩個侍者——長著翅膀，擁有完美外表的天使。
他們的視線在於燈三人上一掃而過，落在於燈身上，態度熱情了起來。
眉目間蘊著幾分煩躁，過白的臉色足以叫人看出他飽受病痛折磨的狀況，比起常人來顯得過於瘦弱的體型，以及鋪天蓋地的氣場，足以叫他們瞬間辨認出這是哪位。
選拔賽中突然闖出的黑馬，從五百層飆升至九百層，特點是不殺人以及瞬間結束比賽，是近期最熱門的參賽者之一，被反複叮囑需要注意的大客戶。
“您好，歡迎來到伊甸園……”
於燈麵無表情的掠過了他們，徑直走進他們身後半闔的那扇門。
崔杭瞄了眼緊跟在於燈身後的薑撫，停下腳步，點開屏幕給他們轉完信用點，才慢悠悠的跟上於燈的腳步。
在於燈不聲不響的邁過門時，門後站著的人影微微一動，瞄到上方的紅色警告轉為綠色，又悄無聲息的停下了動作。
薑撫跟在於燈身後，沒觀察更引人矚目的門後場景，先看了眼站在門後的那兩個人。
他們位於陰影中，幾乎和陰影融為一體，在昏暗的色調中，幾乎辨彆不出存在。
薑撫手中悄無聲息的浮出匕首，位於陰影中的兩人跟他對視了一眼，手中也悄無聲息的浮出了把匕首。
而在他們形成對峙時，於燈正在眯眼打量前方群魔亂舞的場所——是真·群魔亂舞。
各種種族，不同生物，各種形態的物種湊在一起，在昏暗又曖昧的燈光下，一起搖擺，這一幕不管放到哪個恐怖驚悚片裡都能完美融入原有設定。
於燈停下了腳步，扭頭看身後，視線掠過剛邁入大門的崔杭，停在薑撫手上。
薑撫手上的匕首閃著微弱的火花，在陰暗的環境下，依舊存在感極強，於燈停頓幾秒，順著他的視線看向門後隱於黑暗中的生物。
“怎麼了？”崔杭停下腳步，朝於燈盯著的地方看了眼，了然道：“哦，是他們啊。”
“走吧，一邊走一邊說。”崔杭沒上手，給於燈示意了下方向，等於燈收回目光朝前走去，才跟在他身邊解釋道：“薑撫的族人。他們這個種族，比較特殊，算是這個世界的土著吧……”
他帶著於燈在昏暗的光照下悄無聲息的上了二樓，徑直進了包廂。
“因為種族性質比較特殊的原因……”
崔杭伸手敲了敲桌麵，桌麵上泛起層藍光：“您好，尊敬的客戶，請問您需要什麼服務？”
“於燈在這裡。”崔杭說完之後，按滅了桌上的光，扭頭繼續道：“他們很受歡迎。”
於燈沒急著搭話，他環顧了圈包廂，包廂的風格跟下方群魔亂舞、陰暗曖昧的風格不同，顯得極為周正，燈光敞亮，裝飾大方，就連擺設都挑不出什麼毛病來。
“最大的情報交易點？”於燈收回目光，尾音上揚，反問崔杭。
崔杭推了推眼鏡，理直氣壯：“這個環境更適合交易情報。”他指了指下方：“一樓是情報自由交的地方，二樓是跟這個場所的主人買情報。”
“一樓的情報雜且多，會出現有意思的消息，二樓的情報靠譜又廣泛，但相對而言價格也比較高。”
“如果不是因為你……”他停頓了下，跳過了某些字眼：“我更喜歡樓下。”
於燈靠著沙發，慢條斯理道：“事實上，你不用特地考慮我。”
崔杭瞄了眼神情懨懨的於燈，覺得這副模樣的他說出這句話壓根沒有可信度。
於燈撩起眼跟他對視：“不相信自己的隊友可不是件好事。”
“相信我，比起相信自己，我更相信你。”崔杭飛快剖明心意，並順帶轉開了話題：“說起來，你似乎一點都不驚訝我剛才說的事情？”
“哪件事？”於燈朝後看了眼，薑撫站在他身後，身體筆挺，像蓄勢待發的長劍，隨時會出鞘。
“是薑撫的種族？還是情報站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