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雲瑾收斂心事,走到書案前。
朱瑄聽到腳步聲,沒有抬頭,繼續翻閱手中密密麻麻寫滿批注的《諸國興廢說》。
兩名內官不聲不響地退了出去。
羅雲瑾淡淡地道:“都辦妥了。”
朱瑄嗯一聲。
羅雲瑾簡單說明頒旨時賀家的反應,想起金蘭揉臉時那茫然惶惑的可憐模樣,問:“你真的打算什麼都不說?”
尋常小娘子若能進宮為太子妃一定欣喜若狂,飛上枝頭變鳳凰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她卻惶恐不安。她不傻,已經開始懷疑朱瑄為什麼力排眾議娶她為妻。
朱瑄猛地抬起眼簾,眸中迸射出兩道冰冷寒光。
“羅統領。”他握著書冊的手指用力到微微發白,不無諷刺地道,“我隻要她平平安安,無憂無愁,知道越多她會越不安。不是誰都像羅統領你這麼寡情絕義、心無旁騖。”
最後一句徹底撕裂羅雲瑾心底血肉模糊的舊傷口,他臉上血色刹那間褪儘,閉一閉眼睛,心如刀絞。
他轉身離去,走到珠簾下,腳步突然頓住。
屏風上掛了一幅舊畫,雪落紛紛,一對圓胖小鳥兒緊緊依偎在一處。
羅雲瑾望著畫中那隻圓滾滾的鳥兒,神色恍惚了片刻,忽然問:“朱瑄,當年你為什麼不殺了我?”
朱瑄沉默了一會兒。
“殺了你,難解我心中之恨。”
羅雲瑾眸色微沉,轉出屏風。
須臾,背後忽地響起朱瑄的聲音。
“羅雲瑾,你欠她的,慢慢還吧。”
殿中空曠,這一句話說得輕描淡寫。
聽在羅雲瑾耳朵裡卻如轟雷炸響,他幾乎控製不住表情,俊美的麵孔掠過一絲自嘲的笑。隻憑這一句,他這輩子
殺人誅心,不愧是能多次躲過鄭貴妃加害的皇太子。
羅雲瑾腳步一頓,“多謝。”
抬腳出了內室。
緹騎們見羅雲瑾出來,高興地迎上前,緊緊跟在他身後,你一言我一語地稱讚皇太子。
羅雲瑾快步走出長廊,一語不發地出了宮,飛身上馬。
金烏西墜,高亙巍峨的朱紅宮牆逐漸染上璀璨的霞暉,宛如熊熊燃燒的烈火,天邊隱隱浮起幾點星子,午後的悶熱早已遁去,撲麵的風又輕又軟。
吹在羅雲瑾臉上,卻有如刀割。
……
此刻,同樣覺得臉上被風刀子割的還有杜岩。
從嘉平帝那裡求得旨意後,朱瑄建議請周太後頒下賜婚懿旨,嘉平帝正想和周太後緩和關係,聞言非常欣慰,誇了朱瑄幾句。
東宮其他近侍以為朱瑄這是同時示好於周太後和嘉平帝,隻有杜岩能猜到朱瑄的另一層打算。
選秀是周太後主持的,明麵上是為諸皇子選妃——這也是當初朱瑄建議的,他當時的說法是勸周太後不要明著打嘉平帝的臉,周太後也不想和兒子鬨得太僵,點頭允了。
不得不說朱瑄這一招實在巧妙,朝廷對外宣稱為諸皇子選妃,那麼選出來的秀女也可以指給其他皇子,並不一定非要送入東宮。不管選秀的最終結果是什麼東宮都能隨機應變,可進,也可退。
事實證明朱瑄的未雨綢繆並不是白費功夫,周太後雖然因為他沒選胡廣薇而感到失望,但不至於動怒,畢竟朝廷對外宣布選秀是為了諸皇子,朱瑄另選正妃不會讓她顏麵儘失。而且朱瑄特意請她賜婚,也給足了她臉麵。
杜岩明白,朱瑄的婉轉心思為的不是嘉平帝也不是周太後,他為的是賀家三小姐。
太子妃非選秀出身,隻有請周太後和嘉平帝頒旨才能讓她的冊封名正言順,屆時大婚吉日昭告天下,誰敢質疑皇帝和太後的決定?本屆秀女誰敢不服?
所有人都服了,但這不代表他們不會添亂。
杜岩找仁壽宮的內官打聽什麼時候送秀女回家,內官告訴他一個壞消息:周太後那邊留下胡廣薇,昭德宮還沒收到消息暫時沒有動作,但宋宛身份特殊,估計也會留在宮裡。
她們留下的原因是什麼,人儘皆知——太子妃是定下了,不是還有良娣、選侍沒選麼?
杜岩眼皮直跳,心想太子思慮周全肯定有應對的法子,暫且放下這事,向內官打聽起賀枝玉,那位可是太子妃的妹妹。
內官道:“其實老娘娘心裡早就定下各位皇子正妃的人選了,那位賀小姐不在入選之列,老娘娘的意思是儘快送沒入選的秀女們出宮。”
杜岩點頭記下,決定到時候親自送賀枝玉回賀家。
太子那麼喜歡太子妃,趁著現在太子妃還沒入宮,他不能錯過任何可以和太子妃拉近關係的機會。
……
賀府。
宮人離去後,家中依舊張燈結彩,紅綢高掛,但府中氣氛並不似外人看來的那麼歡騰融洽,相反,還十分微妙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