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蘭眉眼低垂“怎麼累著的”
杜岩收起諂媚之態,神情端正,小聲說“從那天見到殿下起,千歲爺就對殿下存了心思,為了早日迎娶殿下,千歲爺連日奔波,有時候夜裡隻睡一刻鐘不到,第二天爬起來又去忙大婚的事,小的看在眼裡,想勸千歲爺保重身子可是千歲爺難得這麼高興,我們這些伺候的人看著也覺得開心,實在不忍心勸千歲爺。”
東宮老仆死的死,散的散,杜岩這批人是五年前陸陸續續撥到東宮當差的。太子天人之姿,風度出眾,他們小心伺候,不敢怠慢。
五年了,他們從未見太子開懷大笑過。
直到那天遇到金蘭太子回到宮裡,嘔了口血,侍從無不驚駭,太子卻擦去唇邊血跡,臉上浮起一個笑容,雙眸亮如星辰。
杜岩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個笑容,他隻知道,在那一刻,他明白了金蘭在太子心中的地位。
這段時日太子忙裡忙外,事必躬親,東宮內官哪一個不想勸可哪一個敢勸
淡漠沉靜的太子,一個人坐在書閣裡讀書,突然望著窗外,嘴角噙笑,微笑著發愣杜岩在東宮當差這麼多年,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情景,激動得淚花閃爍,原來太子也是會笑的,原來太子也會因為一個人發傻發怔。
太子這麼快樂,他們怎麼舍得勸太子
杜岩說得動情,眼角微微發紅。
金蘭聽得心頭發顫。
兩名內官送來香湯巾帕,將內室的幾盞燈燭點燃,杜岩請金蘭去偏殿歇息“殿下先歇著罷,小的們會好好照看千歲爺。”
金蘭搖搖頭,幫著扶起昏睡的朱瑄,讓他枕在自己膝上,低頭解開他頭上束發的發網。他的頭發濕乎乎的,散落下來,鋪滿她的整個雙膝。
“這是”
她拿起朱瑄的發網細看。
杜岩瞥一眼發網,小聲說“這是殿下您織的網巾,您讓丫鬟收著,丫鬟給扔了,小的無意間撿了回來,千歲爺知道是您織的,就留了下來。”他儘量斟酌用詞,讓自己監視賀家內院的行為聽起來正常一點。
金蘭當然認得自己織的網巾。織前一半的時候她以為將來會嫁給表哥,織得很用心,後來陳家退親,她翻出網巾匆匆織完,用了懶收網的法子,針法敷衍,她一看就知道是自己的手筆。
女兒家出嫁的時候要給夫家人準備見麵禮,親手做的鞋子、茄袋、包頭她嫁的是皇家,不好拿針線禮物送人,祝舅父進京以後幫她置辦了禮物,金銀珠玉、書畫雅物,樣樣精美彆致。她根本沒想過要親手做點什麼送給朱瑄,因為她覺得朱瑄不會在意,而且他也不需要,他是高貴的皇太子,穿的用的都是宮人幫著預備的,她做的針線怎麼可能比得上禦用的
朱瑄收走她隨手讓丫鬟塞進箱籠的網巾,在他們大婚的這一天戴在頭上,和她拜堂成親,同床共枕他知道這頂發網是她為誰織的嗎他那麼聰明,想來肯定知情
金蘭攥緊網巾。
衾被裡也有潮意,杜岩帶著內官換了床嶄新的被褥,給朱瑄沐浴擦身,換一身乾爽裡衣。他們早已經習慣朱瑄半夜發熱,手腳麻利。
杜岩忙完,抹把汗“殿下也換身衣裳吧,您要是也病了,千歲爺怪罪下來,小的擔當不起。”
金蘭被朱瑄緊緊抱了那麼久,也是一身的汗,起身去簾後換了身衣衫,回到床榻邊,摸了摸朱瑄的額頭,沒那麼燒了。
她鬆了口氣,拿起剛才看的剪燈新話靠坐在床欄邊看,看個幾行就低頭看看朱瑄是不是睡得安穩。
杜岩見她不肯去睡,隻得罷了。
長夜漫漫,燭火搖晃,帳中光影斑駁交錯。槅扇外遙遙傳來悠遠的打更聲。
金蘭漫不經心地讀著書中離奇瑰麗的鬼怪故事,回頭看一眼朱瑄,發現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雙眸幽黑,眼神直直地落在她身上。
“您醒了”她撒開書,俯身摸朱瑄的額頭。
朱瑄看著她,表情有些呆滯。
“圓圓”他似乎在做夢,聲音壓得低低的,唯恐嚇走她,“你回來了”
金蘭突然覺得眼眶濕熱。
“我回來了,殿下。”她輕聲安撫他。
朱瑄眉頭輕蹙“你叫我什麼”
金蘭心裡歎口氣,微微一笑,“我回來了,五哥。”
朱瑄久久地凝視她,蒼白的臉上浮起一個淺淺的笑容,神情冰冷,仿佛突然間換了一個人,咬牙嘶聲道“圓圓我恨你”
金蘭一怔。
朱瑄望著她,麵孔煞白,神情陰鬱,目光微寒,眉間隱隱戾氣,像是不屑和她多說一個字。
可他的手卻緊緊攥著她的衣袖,手背青筋猙獰地突起,幽黑眸底有星星點點的淚光浮動。
他抓著她,眼神如冰“隻要你回來,我就不恨你了。”
一邊是冷酷的逼視,一邊卻是看似絕情、其實近乎祈求的挽留。
他那麼愛她。
金蘭心口脹得酸疼,輕輕握住朱瑄的手,“我不走了,五哥,我不走了。”
朱瑄還在夢中,呆呆地看她半晌,沉沉睡去。
後半夜時,朱瑄的燒果然退了,唇色一點一點恢複。
杜岩道“沒事了。”
金蘭長籲一口氣,她累了一天,隻睡了半個時辰又被鬨醒,一直守到大半夜,心力交瘁,來不及換衣洗漱,直接躺倒在床邊,剛剛挨到柔軟細滑的錦被就睡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