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朱瑄的生母到底是怎麼死的一個身體健康的年輕婦人, 兒子剛剛被冊封為皇太子,轉眼就命喪黃泉,怎麼看都不像是意外。
金蘭想問,又怕觸動朱瑄的傷心事。
朱瑄凝眸望高幾上的銅花觚,出了一會兒神,“我想查出我母親的死因可是知情的人都不在了。”
所有可能知道真相的人都死了,死得乾乾淨淨。
最後一個派出去暗查生母死因的內宦莫名消失以後,朱瑄選擇暫時收手, 他明白,在沒有真正掌權之前,他不可能查到真相。
隻有等到他登基的那天,他才能為生母昭雪。
他離那個九五至尊的位子那麼近,近到隻有一步之遙,仿佛伸伸手就能夠到但這都是假象,儲君是帝王的繼承人,帝王的兒子, 也是帝王潛在的敵人, 是其他皇子的靶子,他必須時時刻刻保持警惕,永遠不能掉以輕心。
所以他假裝遺忘生母, 假裝和其他人一樣仇視鄭貴妃
阿娘為他而死, 他卻不能為阿娘報仇雪恨, 身為人子, 有何麵目立於天地之間
朱瑄閉了閉眼睛, 雙手緊握成拳,眸底暗流湧動,如畫的眉眼裡頓時添了幾分陰鷙的戾氣,神情陰鬱。
金蘭被這樣的朱瑄嚇了一跳。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看到朱瑄的時候,他騎在馬背上,掩唇咳嗽幾聲,薄唇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低頭看她,麵如寒霜,冰清玉潤,眼神也是這般陰鬱冷漠,高貴如謫仙,也淡漠如謫仙,好像世間一切他都不放在心上,西苑外的人群不過是他腳下的一群螻蟻。
“五哥”她心中酸痛,伸手抱住目光陰鷙的朱瑄。
朱瑄身形一僵,片刻後,臉上神情慢慢緩和下來,薄唇微挑“圓圓親我一下我就不傷心了。”
金蘭知道他故作輕鬆,抬起臉,“我真親了”他生得這麼好看,不親白不親嘛
說著踮起腳,飛快啄一下朱瑄的臉,不等他反應過來,又飛快放開他。
朱瑄站著沒動,唇角微微上揚。
那些刻骨的仇恨陰柔的怨憤都離他遠去了。
金蘭繼續給朱瑄打扇“那我見到鄭貴妃的時候該怎麼應對”
雖然鄭貴妃不是害死朱瑄生母的真凶,可鄭貴妃這些年確實一直在攛掇嘉平帝廢掉朱瑄,昭德宮和東宮勢不兩立。她是皇太子妃,總會和鄭貴妃打照麵的。
朱瑄道“你不用怕她,有什麼事都推到我身上。”
鄭貴妃深受嘉平帝寵愛,驕橫跋扈,橫行後宮,但她其實並沒有什麼政治頭腦和政治手腕,鄭氏族人好逸惡勞,不學無術,沒有出類拔萃的子弟。
金蘭失笑朱瑄說的這法子未免太簡單粗暴了吧
內室書房不大,但朱瑄特彆仔細,哪幾本書該按什麼樣的次序擺放,大小筆筒雕刻詩句的那一麵應該朝向哪邊,冬天用的綾筆、夏天用的象牙筆、水晶筆、玳瑁筆怎麼分類,筆床、茶具、硯匣、書箱、畫軸、掛屏、文玩、器皿、盆花怎麼擺放得宜大到做隔斷的落地屏風,小到一枚指甲蓋大小的玉石,全都必須按著他的喜好擺放,一點錯都不能有。
收拾了一上午才勉強收拾完。
金蘭左看看右看看,完全看不出收拾整理好以後的書架和之前的書架有什麼不同,難怪朱瑄說她收拾好了以後他自己還得重新收拾一遍。
杜岩捧著消暑小食進殿,金蘭立刻放下扇子,親手從捧盒裡端了碗雪泡縮脾飲送到朱瑄手邊,“五哥,你今天辛苦了。”
朱瑄挑眉看她,接了飲子“還好隻是小書房,我外麵書閣裡的書更多,重新整理的話半個月也整理不完。”
金蘭早就聽說過朱瑄的書閣了,書閣是東宮重地,唯有朱瑄的心腹可以出入其中。據說裡麵收藏了幾千部書,每一麵書架都有整麵牆那麼寬那麼高,朱瑄每天在書閣讀書、接見屬臣、學習怎麼處理公務。有時候他會直接宿在書閣,那邊和文華殿更近,方便他去文華殿上早課。
“我哪敢碰書閣裡的書萬一不小心泄露你的機密怎麼辦”
金蘭輕輕嘟囔了一句,有些心虛。她還是知道輕重的,小書房裡的書大多是常見的經史和朱瑄清閒時拿來消遣的閒書,沒有什麼忌諱,所以她才敢讓內侍搬動。書閣是他處理庶務的地方,她進都進不了,更不會隨意打發人去動裡麵的東西。
朱瑄笑而不語。
下午吃過飯,朱瑄帶金蘭去逛園子。
金蘭對宮中景致的興趣不大,逛園子的時候除了看景就是看空屋子,看多了也就不覺得稀罕了還不如宮外的廟會好玩她一邊走神,一邊跟著朱瑄的步子往前走,不知不覺出了回廊,路上碰見的宮女越來越少,穿青色圓領的內宦越來越多,不過看到朱瑄後都恭敬地遠遠避開了
朱瑄在一座重簷樓閣前停了下來“圓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