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暴戾(2 / 2)

太子妃她有點慫 羅青梅 11915 字 8個月前

朱瑄若無其事,麵色平靜,仿佛箱子裡放著的不是血淋淋的人頭,伸手拿起一本賬冊,擲到趙王跟前。

“你自己看。”

箱子大敞,血腥氣溢了出來。

趙王乾嘔了一陣,渾身發軟,所有膽氣都在那一箱人頭前煙消雲散……他哆嗦著撿起地上的賬冊,翻開掃了幾眼,眼睛驀地瞪大。

鄭貴妃貪婪,縱容鄭氏族人夥同掌印太監錢興賣官鬻爵,買辦苛斂,還插手南直隸的官營織造,借此大肆地聚斂錢財。仗著鄭貴妃得寵,鄭氏兄弟橫行一時,公侯勳戚爭相奉承,文官多次上疏彈劾,嘉平帝置之不理。趙王是鄭貴妃養大的,自然而然搭上了鄭氏兄弟的關係……賬冊上記載的人名,就是趙王的人手。

“你貴為皇子,天家骨血,居然和閹人朋比為奸,夥同鄭氏兄弟做這些橫征暴斂的勾當。”朱瑄冷冷地道,語氣不帶絲毫煙火氣。

趙王嘴唇哆嗦。

朱瑄早就掌握了鄭氏兄弟賣官鬻爵的罪證……卻一直沒有彈劾鄭氏兄弟,賬冊上一筆一筆詳細記載了他們幾人之間的銀錢往來,連他送給錢興的壽禮裡有一簍鰣魚、一簍鯊翅也記載得清清楚楚……他自己都不記得的細枝末節,賬冊上全都分明!這賬冊要是送到嘉平帝麵前,鄭氏兄弟有鄭貴妃做靠山,不會受到嚴懲,他卻可能被訓斥……事情傳出去,他就完了。

嘉平帝再糊塗、再疼愛他,也不會讓一個和太監勾結斂財的皇子登上太子之位,文官們會鄙夷他,憎惡鄭氏兄弟和閹人的民間百姓更會恨他入骨。

趙王汗出如漿,心頭忽然閃過一道什麼,幾步上前,忍著惡心看一眼箱子。

一張張恐怖的臉瞪著雙目怒視他,訴說著他們的死不瞑目……

趙王掩鼻退後一步,箱子裡的人他認識……這些人是他的人手。

朱瑄站起了身,寬袖拂過書案,手指點點箱子裡的人頭:“明天禦史就會彈劾鄭氏兄弟,這本賬冊是從吏部流出來的,不止這一份,你的人全在這裡,到時候牽連不到你身上。”

趙王渾身一震,驚愕地抬起頭。朱瑄竟然不趁機落井下石,還出手幫他遮掩?

朱瑄走到趙王麵前,黑幽幽的雙眸看著他:“朱瑾,你記住,你是天家骨血,你讀聖賢書長大。”

趙王冷笑:“讀聖賢書長大又怎麼樣?聖賢書有什麼用?弱之肉,強之食,我今天栽在你手裡,無話可說!若是身份倒轉,皇兄也會像我這樣!”

他母親膽小如鼠,一年到頭難得侍寢,舅家又隻是尋常書香人家……沒有母族扶持,他除了依附鄭貴妃的族人,還能有什麼辦法?

朱瑄瞥趙王一眼,目光平靜:“我不會像你這樣。”

趙王不無譏諷地道:“皇兄貴為太子,說話不腰疼。”

朱瑄薄唇輕挑,“朱瑾,我小時候過的是什麼日子,你比其他人更清楚。”

趙王沉默。

朱瑄抬眸,目光越過沉沉夜色,看向窗外燈火通明的摛藻閣。

小的時候,他也曾和趙王一般偏執……

圓圓教他讀書,她站在窗前,一邊警惕地觀察外邊有沒有人經過,一邊一個字一個字教他背:“……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

“……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在秦張良椎,在漢蘇武節。為嚴將軍頭,為嵇侍中血。為張睢陽齒,為顏常山舌。或為遼東帽,清操厲冰雪。或為出師表,鬼神泣壯烈。或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或為擊賊笏,逆豎頭破裂。是氣所磅礴,凜烈萬古存……”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

渾灝蒼古,回腸蕩氣。

她告訴他,世間並不是所有人都和嘉平帝、鄭貴妃那樣,世間有好人,有壞人,有不好不壞的人,他生來不幸,受儘苦楚,但他不能就這麼被擊垮,他得剛強起來,他得學會怎麼變得強大,而不是陷入仇恨之中,徹底毀了自己……他是天家血脈,是一國儲君,他肩負國朝的未來,他不能作踐自己。

這些年他刻苦勤學,不全是為了博得文臣的支持,也是為了他自己,為了他肩上的責任。

他不會成為第二個嘉平帝,他不會因為個人私欲荒廢朝政。

他會努力平衡朝堂,他將儘己所能造福天下百姓,他此生隻會有金蘭一個妻子,他的後宮永遠不會出現宮妃互相傾軋、皇子皇女接連夭折的亂象,也許他不可能成為秦王漢武、唐宗宋祖那樣的偉大君王,但他不會像嘉平帝那樣自暴自棄,他會聞正言,行正道,他會保護好自己的妻子和兒女,讓他們無憂無慮,不受紛擾,他會竭儘全力緩解皇權和內閣之間的矛盾,妥善處理宦官製度的弊病,他將親自撫養自己的太子,教他怎麼做一個合格的儲君……

直到他行將就木的那一天,他留給自己孩子的,將會是一個群臣各司其職、政治清明的朝堂,一個穩定而富有生機的王朝。

……

朱瑄凝望著摛藻閣,緩緩道:“你小的時候,我教你讀書寫字,教你分辨是非,教你孝順你的生母……朱瑾,你是我弟弟,我給你一個機會。箱子裡的東西,你派人帶回去安葬了,這本賬冊也拿走,禦史的那一份不會出現你的痕跡。”

緹騎蓋上箱子,裹好氈布。

趙王一臉不可置信。

他小的時候,親眼看見太監活活打死了他身邊的宮女,之後那個太監大搖大擺去乾清宮當差,依舊作威作福,人人都知道他的宮女是太監打死的,可沒有人敢為他說話。昭德宮想教訓誰,用不著什麼宮規戒律,太監直接綁了人按著就是一頓鞭子伺候……

那時候宮裡真是亂啊,亂到錢興一手遮天,殺人對他來說不過是眨眼間的事……

年幼的趙王一次次詰問上天:王法何在?道義何在?公理何在?

說來可笑,堂堂皇子,居然會問出“王法何在”這樣的話。

後來趙王明白了,宮中沒有王法,宮人不過是下賤的奴才,死不足惜,他雖是皇子,其實也如螻蟻一般任人魚肉……唯有掌握權勢,他才能真正成為左右其他人生死的人上人。

朱瑄竟然就這麼放過他了。

明明掌握可以讓他身敗名裂的證據,卻高高拿起,輕輕放下……

趙王心念電轉,臉上露出幾分慚愧的表情。心裡卻在冷笑:看來傳言不假,太子果然宅心仁厚。

他生怕朱瑄後悔,一把將賬冊掖進懷中,眼神示意自己的隨從出去。

朱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緹騎也沒有出手阻攔他們。

趙王心中安定下來,朱瑄不是背信棄義之人,既然說出了口就不會反悔……

他飛快轉身,帶著自己隨從離開,剛邁出兩步,身後響起朱瑄的聲音。

“朱瑾,你我之間的儲位之爭是你我兄弟的事,不要牽扯其他人。”

趙王腳步一頓,回過頭。

朱瑄望著他,幽黑雙眸中殺意隱伏:“趙王妃再敢動一次心思,不論她得手與否,你都得付出代價。”

趙王瞳孔猛地一縮,“我不明白皇兄在說什麼。”

朱瑄沒說話,掃一眼屋中的緹騎。

緹騎會意,快步走到趙王身邊,不待他反應過來,唰的一聲拔出腰間繡春刀,昏暗的書閣內,驟起雪亮寒光,鮮血四濺。

一聲沉重悶響,趙王隨從的腦袋掉落在鋪了厚厚氈毯的地上,滾到了趙王腳下。

溫熱的鮮血濺在臉上,仿佛烈火撲麵,趙王驚訝的表情還凝結在臉上,連驚叫聲都還沒來得及發出,已經被隨從的血糊了一臉。

他肝膽俱裂,哆嗦著癱軟在地。

隨從的頭顱就躺在他腳下,怒目瞪著他。

趙王駭得渾身篩糠。

朱瑄走到他麵前,淡淡地道:“這就是代價,以後趙王妃再動一次心思,你身邊就會少一個得用的人。”

趙王骨寒毛豎。

朱瑄俯視趙王,眼神淡漠:“朱瑾,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這幾年宮中再沒有皇子夭折?為什麼昭德宮和東宮井水不犯河水?”

趙王一愣。

朱瑄不再看他,背過身去,負手而立,身影清臒,輕聲道:“因為我當著鄭貴妃和錢興的麵活活剮了一個司禮監的太監。”

真的是千刀萬剮,一刀一刀片下那個太監的血肉,從腳開始一刀接一刀,慢慢露出森森白骨,太監從早上一直哀嚎到半夜。

朱瑄坐在長廊裡親自監督行刑。

那個太監主動攬事,照顧年幼的皇子,不久之後小皇子的腦袋就被人偷偷插了幾根銀針進去,是太監下的手。

朱瑄找嘉平帝討了旨意,命人活剮了太監,逼其他同謀的宮女宦官吞食太監的血肉,然後上疏:以後宮中再有殘害皇子皇女之人,就按此例辦理。

自那以後,再沒人敢下手毒害皇子皇女。

趙王望著近在咫尺的頭顱,膽氣儘喪,渾身篩糠。

朱瑄拂袖而去。

他早就不再是那個任人魚肉的小皇子。

趙王可以不甘心,可以蓄意爭儲,唯獨不能把手伸到後宮,不能動圓圓一根手指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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