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得福相,珠圓玉潤的,就算瘦也是張伶俐可愛的圓臉,這會兒張開雙手趴在席子間,臉色蒼白,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羅雲瑾挨著床沿坐下,眼眸低垂:“怎麼趴著?不怕碰著傷口?”
朱瑄繼續給金蘭搖扇,淡淡地道:“她躺著更不舒服。”
羅雲瑾想起來了,金蘭前幾天受過罰,傷口肯定還沒好。他俯身,手指撥開金蘭的衣襟。
朱瑄臉色微變,伸手攥住他的手腕,手指蒼白纖長,看起來很虛弱,力道卻很大,牢牢攥著他不放。
羅雲瑾看他一眼:“我想看看她的傷,燙出來的泡有沒有破?血泡大不大?你有沒有挑破?有沒有塗藥包紮?她這樣多久了?吃過什麼沒有?”
他一句一句問出口,朱瑄的臉色越來越白。
金蘭意識模糊,聽見羅雲瑾說話的聲音,慢慢抬起眼簾,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腦袋一歪,眸中浮起亮晶晶的笑影:“雲瑾哥!”
羅雲瑾低頭看她,聲音不自覺放輕了一點:“嗯。”
“你怎麼來了?”金蘭費力抬起頭,疼得眉頭緊皺,“你來看我的?”
羅雲瑾眉頭微皺,輕輕拍一下她的發頂:“躺回去。”
她喔一聲,輕輕把腦袋放回枕上,眼睛眨呀眨的,含笑看著他,好像怕他跑了似的。
朱瑄沉默著聽他們說話,鬆開了緊攥著羅雲瑾的手。
羅雲瑾撥開金蘭的衣襟,俯身細看她頸間、胸前的傷口,雪白的肌膚上一大片燙傷的痕跡,頸間到肩膀的地方一溜水泡,看起來有些猙獰。他眉頭皺得愈緊……居然燙得這麼嚴重!
如果當時就用冷水衝的話可能會好一點,可是誰會管她的死活?她忍著痛楚退出正院的時候,他看都沒看她一眼。
羅雲瑾手指輕顫。
金蘭皺眉,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他鬆開手,問朱瑄:“有沒有乾淨的清水?傷藥呢?”
朱瑄麵容冷凝,眸光晦暗:“……沒有,什麼都沒有,我找他們討要,他們什麼都不給我。圓圓隻能忍著。”
羅雲瑾立刻起身出去,回來時端了盆清水,朱瑄卷起袖子站起來,接過銅盆放在床邊架子上。
兩人合力扶起金蘭,朱瑄脫了靴子爬上床,坐在床頭,讓她靠在他懷裡,小心翼翼撥開她的衣衫,露出燙傷的地方。羅雲瑾低頭,手裡拿了銀針,一點一點挑開水泡。他是習武之人,動作輕快,力道拿捏得很準,金蘭還沒來得及感覺到疼痛,他已經處理好傷口,抹好了藥。
金蘭有些發熱,神誌朦朧,迷迷糊糊中皺著眉,怔怔地望著羅雲瑾近在咫尺的俊美臉孔,忽然道:“雲瑾哥……你真好看。”
羅雲瑾頓了一下,眼睫抬起。
金蘭臉色雪白,眉頭輕蹙,含笑凝視著他,額前鬢邊爬滿細汗,神情痛苦,雙唇泛白,眼中卻瀲灩著笑影。
他扭開了臉。
朱瑄看了他一眼,摸摸金蘭的額頭,低頭問她:“圓圓,還疼不疼?”
金蘭清醒過來,發了一會兒呆,輕笑:“不疼……會不會留疤呀?”語氣輕鬆,聲音卻虛弱綿軟。
羅雲瑾沒說話。
朱瑄給金蘭擦汗,輕聲說:“不會的,這藥是宮裡妃嬪常用的,過兩天就好了。”
他沒有騙人,金蘭的燙傷好了以後果然沒有留疤,皮膚依舊光滑細嫩,白如細雪。
等她好利索的時候,羅雲瑾已經不必去禦茶房點卯。內書堂的幾次考核,他次次奪得魁首,宮宴上他為嘉平帝奉茶,嘉平帝誇他手藝好,見他生得風姿出眾,多問了幾句,得知他在內書堂表現優異,立刻對身邊侍立的錢興道:“是個伶俐人,就不要再讓他做泡茶這樣的活計了,大材小用!等他結業的時候撥去文書房使喚看看。”
錢興笑著應喏。
羅雲瑾還沒從內書堂結業就獲得嘉平帝的賞識,昔日那些掌事太監紛紛上門恭賀,欺壓過他的人則送上厚禮給他賠罪。
他覺得自己欠金蘭一份情,問她想要什麼。
金蘭想了想,說:“我喜歡鬆蘿茶,可是南邊進貢的茶葉都是有數的,雲瑾哥幫我找掌事的齊公公討點茶葉罷。”
羅雲瑾記下她的要求,時不時找掌事太監討幾包茶葉,齊公公不敢怠慢他,給他的茶葉都是上好的,甚至比宮嬪吃的茶葉還要好。
……
他送了金蘭那麼多的鬆蘿茶,光是聞到香氣就能聞出來。
掌事太監教了他那麼多,他幾乎都忘了,獨獨記住了鬆蘿茶的味道。
羅雲瑾抿了口茶。
朱瑄抬頭看了一眼天色,頜下的係帶滑落至頸間:“謝騫知道你的身份了?”
羅雲瑾道:“是。”
他知道自己身邊全是朱瑄的眼線,這些事瞞不住東宮。
朱瑄道:“謝騫是聰明人。”
羅雲瑾沒說話。
朱瑄低頭,拿起一疊裝在筒中的文書,推到羅雲瑾跟前。
羅雲瑾以為朱瑄要自己利用掌東廠的職權查什麼人,抽出文書,翻開隨意掃了兩眼,臉色驟變。
“我答應過她……”朱瑄站了起來,袖子掃過棋盤,“她哭著求我……”
羅雲瑾雙手握拳,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朱瑄背對著他,語氣冷漠:“此次我協助宋素卿主持治河工程,讓人翻出了工部庫房積壓的文書……找了這麼久,終於還是找到了。張斌死了,錢興會蟄伏一段時日。羅雲瑾,你祖父到底是畏罪自儘還是被人誣陷,你自己去查,不管真相是什麼,不管誣陷你祖父的人是什麼身份……我會為你祖父雪冤。”
“我答應過她,不會食言。”
羅雲瑾雙臂微微發抖。
朱瑄輕輕笑了一下:“那時候我什麼都沒有……我求她留在我身邊,隻要她能留下,我什麼都可以答應……她隻提出了這麼一個請求。”
“雲瑾哥是個好人……他以前是個貴公子……如果他祖父沒獲罪的話,他可以讀書科舉做大官……五哥,我求你,如果你將來能做主了,可不可以幫雲瑾哥的祖父翻案?不管他祖父是怎麼死的……被人冤枉也好,真的畏罪自儘也好……至少讓他知道真相。”
她淚眼朦朧,望著朱瑄:“五哥,我求你。”
他怎麼舍得拒絕她?
“她很少求我做什麼,她從來不會為難我。”朱瑄回頭,目光冰冷,“唯一求我的一件事,還是為了你。”
羅雲瑾一震,感覺像是突然被人捅了一刀,刀尖還不停在五臟六腑間絞動,錐心刺骨的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