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幾人領罰後依舊回到金蘭身邊當差。
張公公的葬禮風光隆重, 厭惡宦官的朝臣和老百姓在白雲寺圍聚一堂, 有人號召眾人一起衝進內城燒了錢興的宅邸, 響應者無數, 五城兵馬指揮司、順天府衙門和錦衣衛抓了不少人, 這下更是火上澆油,朝野之間一片義憤填膺, 群情鼎沸。
謝太傅第二天果然要求東宮出麵, 朱瑄沒有理會, 少詹事、諭德等人也躲著不見謝太傅。
謝騫勸謝太傅“這鍋粥已經熬成這樣了, 添多少水也沒用,您何必把皇太子拉進來蹚渾水您彆不是老糊塗了吧”
謝太傅狠狠地瞪孫子一眼, 道“太子生長於深宮之中,身邊親信之人也是宦官, 來日太子主事必定倚重宦官,屆時再勸太子疏遠內豎,為時已晚”
謝騫無奈宦官是皇帝用來鉗製文官、遏製內閣的手段,謝太傅以為用君子立身立德的那一套就能勸阻君王疏遠內宦嗎現在的嘉平帝不會廢置司禮監, 將來的朱瑄也不會
除非閣臣事事以天下社稷為先、以君王為重,全都一心一意當輔佐明君的賢臣,不為己謀私, 不拉幫結派,不互相傾軋那可能嗎
祖父一意孤行, 謝騫阻止不了, 隻能慶幸滿朝文武都知道謝太傅年老固執, 隻能當一個響亮的活招牌,跟著他一起逼皇太子表態的隻是少數。嘉平帝深知謝太傅的性子,也沒有理會他。
錢興的日子就沒那麼好過了。謝太傅每次見到他就板著臉怒罵他殘害忠良,他身為掌印太監,一度權傾朝野,如今被嘉平帝疏遠,不得不忍氣吞聲,即使被謝太傅指著鼻子痛罵也不敢辯駁,隻能回避。
朝中大臣暗暗舒口氣謝太傅雖然沒什麼真本事,但是他是真不怕死,也是真的一片忠心,也隻有他能稍稍製得住錢興這樣的人。
錢興還沒有完全失勢,但是後宮中的金蘭已經明顯感覺到宮中的暗流湧動。
德王妃和慶王妃對她比以前更加熱情,宮中妃嬪一看到她就滿臉堆笑,周太後也比先前要慈祥親和,廢後吳氏和王皇後隔幾天就打發給她送一些她們親手做的針線禮物。宮中大宴,朝中命婦看她的目光不再是好奇的打量,而是一種仔細斟酌揣測她喜好的審慎觀察。
這天金蘭在摛藻閣看書,偶然看到一篇文章,心中一動,叫來小滿,讓他把書送到書閣去。
小滿應喏,捧著書走進書閣。
朱瑄正和少詹事幾人議事。
現在劉敬的新河和宋素卿的疏浚賈魯故道同時進行,劉敬那邊進展非常快,宋素卿這裡卻還沒有太大的進展,東宮屬臣心急如焚,建議派人去督促宋素卿,不過這個人選是個難題。少詹事和諭德意見不一,兩人有些小爭執。
朱瑄坐在窗下,一身深月白常服,抬眼間看到小滿,眼神示意他直接進殿。
少詹事幾人對視一眼,停下不吵了。
小滿邁著輕快的腳步走到朱瑄身邊,奉上書“千歲爺,殿下剛才看到這頁書,說是和謝太傅有關,要小的一定送來給您看看。”
眾人麵麵相覷。
朱瑄接了書細看,神情也有些疑惑,片刻後,他忽然笑了一下,濃眉舒展,將書遞給少詹事。
少詹事接過書,發現做了記號的是一篇謝太傅早年寫的文章,通篇都是激烈諷刺的字眼。謝太傅喜歡罵人,皇帝太後貴妃他都敢罵,罵起同僚、上司、下屬自然更無所畏懼,其言辭之辛辣,用語之譏刺,無出其右者他就是靠罵貪官汙吏受到先帝賞識的。
幾人傳看了謝太傅的文章,一頭霧水。
朱瑄唇邊含笑,問少詹事“孤記得張公公還未立碑”
少詹事點點頭。
朱瑄似笑非笑地道“既然謝太傅認為張公公是忠良明天讓禮部的人上疏,請謝太傅為張公公擬寫墓誌。”
眾人呆了一呆,反應過來,對視一眼,兩眼放光。
少詹事忍不住笑出聲“妙啊”
第二天禮部的一名郎中在少詹事的授意下上疏,建議由“文采斐然、剛直不阿”的謝太傅來為張公公寫墓誌銘,到時候要將謝太傅的文章鐫刻在白雲寺的照壁前,讓天下人好好看看什麼是義氣忠節
嘉平帝照舊不上朝、不看奏章。羅雲瑾掌奏章批答,小內官捧著折子送到他麵前,他放下手裡的朱筆,看完後,嘴角輕輕挑了一下。
小內官不明所以。
羅雲瑾合上奏本“直接發給六科廊房傳抄。”
小內官應喏。
奏折發到六科廊房傳抄公布,不到兩個時辰,名滿天下的謝太傅會親自為宦官張公公寫墓誌銘文的消息傳遍六部,到了第二天,整個京師都聽說了。
宦官們激動萬分,相約找到謝太傅,含淚下拜“太傅大人果然高義,居然能屈尊為我們這樣的人寫墓誌銘張公公泉下有知,死也無憾了”
謝太傅臉色陡然一沉,當場拂袖而去。
宦官們以為謝太傅不喜歡被人奉承,哽咽著跪送他。
接下來幾天,不斷有宦官登門拜謝老太傅,還有人奉上厚禮請謝太傅為他們的朋友寫墓誌。
謝太傅氣得渾身打顫。東宮屬臣再碰到他時,他絕口不提張公公。
東宮屬臣對望一眼,搖頭失笑。
太子妃的這個主意竟然真奏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