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搖曳, 投下交錯的暗影。
胳膊上血肉模糊, 昏黃的火光照耀下, 可以看到外側幾道猙獰的疤痕,那是細犬咬傷後留下的。
時至今日, 金蘭還清晰地記得兩條細犬撲到自己身上時, 那泛著森森白光、煞氣逼人的獠牙。
獠牙撕開血肉的聲音仿佛還縈繞在耳邊。
金蘭擎著燭台的手抖了兩下, 伸手想抬起那人的臉。
小滿忙道:“殿下,仔細彆臟了您的手……”
說著撥開那人臉上的亂發,隨手拿袖角抹去他臉上的血汙。
燈光昏黃, 乾涸的血跡褪去,漸漸露出俊逸如畫的眉目, 這張臉讓人印象深刻,見過他的人或許不會喜歡他, 但他們都將很難忘記他。
金蘭嗓音乾澀:“他怎麼成了這樣?”
宮裡的人不是說羅雲瑾去查周家占地之事了嗎?她沒記錯的話, 周家占的萬餘畝田地在河間府一帶。他應該在河間府才對, 怎麼成了刺客?
掃墨知道金蘭認出羅雲瑾了, 眼眸低垂,不敢和她對視,小聲說:“小的也不是很清楚……得等羅雲瑾醒了才知道。”
他還以為羅雲瑾死在保定府了,誰能想到羅雲瑾居然沒死?不僅沒死, 還能在身負重傷的情況下混入禁衛軍, 多次躲過陸瑛的追捕, 真是命大。
不過他找到羅雲瑾的時候, 羅嚴謹也隻剩一口氣了。如果不是太子妃要他出手, 羅雲瑾必死無疑。
小滿扛著人,感覺到羅雲瑾渾身僵硬,長手長腿就那麼無力地攤開,不像活人,更像死屍,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問:“能救得活嗎?”
掃墨道:“還有氣在,得儘快為他止血,山上寒涼,他這是失血過多,凍僵了。”
金蘭回過神,“有沒有傷藥?”
掃墨想了想,說:“隻有些常備的跌打損傷藥和金瘡藥……我們不能請太醫,隻能先用傷藥給他止住血再說。”
金蘭雙眉緊皺,羅雲瑾已經傷成這樣了,不能馬虎,必須儘快請太醫才行。
槅窗傳來兩聲叩響,呼哨聲後,洪山推門進屋,麵色緊張:“殿下,有人朝著咱們這邊來了!是陸都督的副將!”
掃墨心驚肉跳,走到窗前細聽外邊的動靜,長廊另一頭有跳動的火光朝這邊靠近。
“陸都督做事當真一絲不苟,萬歲召他回去救火,他還記得派副將繼續追捕……我剛才回來的時候可能驚動了藏書閣的守衛……他們追過來了。”
掃墨回頭,掃一眼渾身是血的羅雲瑾,當機立斷,抓起羅雲瑾往肩上一背。
金蘭按住他的手:“你還能躲到哪裡去?”
掃墨垂眸,看著按在自己手臂上纖長白皙的手指,嚇了一跳,趕緊退後一步。
“他們未必敢進來搜查,你現在出去正好自投羅網……”金蘭環顧一圈,指指架子床旁低垂的簾子,“把他藏到紗帳後麵去。”
掃墨躊躇了一下,外麵已經傳來親兵喝止副將一行人的聲音,他不敢再耽擱,扛著羅雲瑾踏進內室,鑽進簾子裡。
小滿關好窗扇,拉開門,邁出門檻。
庭院裡燈火通明,副將和十幾名近衛手執火把,穿過曲折的回廊,迤邐而來。
不等他們開口,東宮親兵先迎上前,怒斥:“何人放肆?”
副將停下腳步,拱手道:“我等奉都督之命捉拿刺客,聽見這邊響動,跟過來看一眼,你們值守此處,剛才可有看到什麼可疑的人經過?”
親兵搖頭,拍了拍腰間佩刀,獰笑:“誰敢擅闖太子妃殿下的居所,我們的刀可不會留情!”
副將遲疑了一下。
小滿走到階前,居高臨下,冷笑了一聲:“怎麼,陸都督還想派人進屋查驗一番才安心?院子攏共隻有這幾間屋子,各處值守的皆是親兵和禁衛,你們白天已經一個挨一個排查過了,要不要再查一遍?”
副將支支吾吾。
近衛們跑了一天,又累又餓又冷,連個人影都沒看到,在一旁小聲勸:“都督已經得罪了老娘娘,可彆再得罪了太子妃殿下……聽說太子爺對太子妃千依百順……”
副將權衡了一番,道:“得罪了!”
言罷,領著近衛退出長廊。
小滿站在長廊前,目送近衛們離開,等到火光轉過長廊看不見了,轉身回屋。
屋中一股沉鬱的血腥氣,他合上房門,走到花幾前,揭開熏爐,往裡頭塞了滿滿一把金銀香塊,撥弄了幾下,蓋好爐蓋。
金蘭站在簾子前,不忍看羅雲瑾那一身鮮血淋漓的傷口,吩咐小滿去抬熱水,道:“先給他換身乾淨衣裳。”
小滿答應一聲:“殿下勞累一天了,先歇著罷,小的會照顧好羅統領的。要不要叫白露她們進來伺候殿下?”
宮女膽小,金蘭怕他們露出破綻,已經把宮女打發去彆處。
金蘭揮揮手:“不必管我,你們先給羅雲瑾清洗包紮傷口,人多口雜,事情還沒弄清楚,不宜聲張,不用叫白露她們進來。”
小滿不敢多話,恭敬應是,出去催熱水,和掃墨一起為羅雲瑾擦洗傷口。
金蘭回避到外間,倚坐在榻前,心神不寧。
小滿送出一盆盆血水,忙得滿頭大汗。
金蘭懷疑羅雲瑾身上的血是不是流乾了。
掃墨草草給羅雲瑾包紮好傷口,和小滿一起合力把人抬起來,在簾子後麵地上鋪了厚厚的被褥墊子,讓他睡在上麵,現在還不能掉以輕心,隻能先把他藏在內室。
小滿長舒一口氣,洗了手,走到金蘭跟前,問:“殿下要不要挪到次間去安置?”
金蘭搖搖頭:“不必講究那些了。”
娘娘廟到處都有禁衛軍把守,陸瑛明天早上肯定會繼續帶人巡視廟宇,現在隻有她住的屋子最安全。
她道:“還是得請太醫,就說我今天受驚了,要太醫給我開些疏鬱理氣、定神收斂的藥,你們就在廊下熬藥。”
小滿應是,出去吩咐洪山。
今晚後殿走水,不少妃嬪受了驚嚇,幾位隨駕太醫忙得腳不沾地,聽說太子妃也受驚了,立刻開了方子,要洪山照著抓藥。
清苦辛辣的藥味很快衝淡了屋中彌漫的金瘡藥氣味。
金蘭看著掃墨、小滿幾人忙進忙出,忍不住問:“他還活著嗎?”
羅雲瑾一直沒醒,掃墨給他包紮傷口的時候時不時倒抽幾口涼氣,金蘭聽見掃墨小聲和小滿嘀咕:“傷成這樣了居然還沒死……”